“哦……”長恭淡淡應(yīng)了一聲,又看了一眼那個驛使,低聲道,“朝中一切可好?”
“回王爺,朝中一切都好,不過太上皇的氣疾越來越嚴重了……”
“行了,你遠道而來也辛苦了,先去休息一下吧?!焙阗な疽馑鋈r,極快地在長恭的臉上掠過一眼,只見她臉上的神色依舊,似乎并沒有因為這個消息而有什么情緒波動。
“不知道今晚吃些什么呢?”她唇邊扯出了一個笑容,“不如我去看看?!辈坏群阗せ卮?,她已經(jīng)起身走向了門外。
剛轉(zhuǎn)過身,那抹笑容就消失在了她的唇邊,腦海里盤旋的卻是剛才那句話,“不過太上皇的氣疾越來越嚴重了……”
九叔叔,這個稱謂就像是一道傷口,橫亙在她起伏的心頭,因著歲月荏苒而不再劇烈疼痛,卻始終悠長,泛著隱痛,緩緩慢慢滲入骨髓……
不想再回憶往事,可是總會有些事情讓人不能遺忘。就像她已經(jīng)不想再聽到有關(guān)他的任何消息,但是,總有那么一種細細小小的聲音回響在腦海里,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昭陽殿前那血色的一幕,是抵在她心頭的一把永遠揮不去的利刃,會在睡夢中劃向她的心口,把她刺醒。
他帶給她的痛與恨,永生難忘……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繼續(xù)朝前走去……
鄴城。
五月,是天空時常密集雨絲的季節(jié),陰郁的天空仿佛永遠都不會放晴。和士開來昭陽殿晉見高湛的時候,天色倒晴朗了起來,原來被云遮掩住一半的月亮也漸漸露出了全貌,月光灑落在枝葉樹梢上,反射出一層霧一般的銀光。
萬古長空一風月。
月下的藤花開到盡頭,風過處,花瓣依然在風中寂寥飛舞。尚屬年輕的太上皇正仰頭望著月亮,明眸微斂,白皙的臉在月色中如同月光石的透明晶瑩,像黑夜里盛開的花朵,有著淡淡悲傷的香味,又帶著最具誘惑的姿態(tài)。這樣美麗的人,根本不屬于這塵世……
和士開一念及此,心里泛起了一絲漣漪。高長恭離開之后,皇上的性情變得比以前更多疑、更殘忍,以至于所患的氣疾也越來越嚴重,一旦發(fā)作起來只能被迫端坐,根本不能平臥,有時甚至不能正常處理政事。恰逢那時天有異象,在他的大力鼓動下,皇上終于將皇位禪讓給了太子。
他答應(yīng)皇后的事,也終于做到了。
但是不知為何,每每看到昔日的皇上痛苦落寞,他心里也有著說不出的惆悵和內(nèi)疚。因為——這一切都和他有關(guān)。
“太上皇,您的壽辰將近,就連上天也像在為您賀壽呢,”他露出了慣有的笑容,“這同一輪明月,照過煙云一樣的千秋萬世,預(yù)示著太上皇您必定萬壽無疆,千秋萬世,與日月同輝,與山河同在?!?/p>
高湛側(cè)過了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用一種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緩緩開了口,“說什么與日月同輝,與山河同在,如果這世間已經(jīng)沒有了可珍惜可追求的東西,再長的生命又有什么意義?”
和士開動了動嘴唇,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噬夏穷w已被單相思吞噬了的心,在最脆弱的時候遭受了最沉重的打擊。皇上所受的苦,他再清楚不過。
可是,他無能為力。他和士開,也為了那個想要守護的人化作暗夜的蝴蝶,用權(quán)利和諂媚做成雙翅,輕盈地出入于欲望的橫流和無際的黑暗。
只是,雖然他無能為力,卻仍舊想做些什么。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了口,“圣上,如果思念一個地方,就找到和那個地方相似的東西便可以緩解愁思;如果思念一個深愛著的人,是不是也應(yīng)該去尋找一個相似的人來代替呢?或者,還是像您這樣選擇一直寂寞地等待著呢?”
高湛身子微微一震,握緊了雙手,“無論我做了什么,她都會原諒我的,她……一定會原諒我的?!?/p>
不知何時,月亮又隱入了云層之中。夾雜著些許寒意的微風徐徐吹來,樹梢輕擺,廣袤的天幕下是望不到盡頭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