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舞與飛龍聽到此處,兩人不禁交換了一個驚奇的目光。飛龍正想開口,鳳舞忙做了一個止聲的動作。
就讓柳泰在這酒精的催動下,把該說和不該說的一切,都說出來吧!
柳泰在這帝都中,已經(jīng)存在很多年了,若不是一年一年地從失望到絕望,若不是今天在南天門遭受喬若卉的羞辱,若不是對于飛龍身份的震驚,他今日也未必會借著這一瓶酒,說出藏在他心中一輩子的話。
他以為宸帝一輩子都不會認(rèn)他這個兒子,而今,他卻看到了一個例外。原來,他的父親不是不認(rèn)兒女,只是不想認(rèn)他而已,那一種絕望,將他沒頂。
他仰頭再倒了幾口酒,這才又開始說:“那一年,父親十二歲,母親十五歲。父親是個野孩子,而母親是一個浣衣女。他在街上被人打,打得遍體鱗傷,母親偷偷地把他救回來,為他治傷。亂世里,兩個孤兒就這樣相互扶持著一起長大。過了一年,母親十六歲了,到了女孩子該嫁人的年齡了,她誰都不嫁,只想嫁給那個永遠(yuǎn)昂著頭、被人打得半死也不低頭的男孩子。于是他們在郊外,拜了天地。柴房是他們的新房,他為她編了一個花環(huán),算作新娘子的全部打扮……”
聽到這里,他又停下了,飛龍忍不住問了一聲:“后來呢?”
柳泰的眼睛,毫無焦點地看著前方,茫然地道:“后來?后來呢?哦,后來,他要走,這個鎮(zhèn)子太小,而他雄心萬丈。他說,等他出人頭地,他會回來接她。于是,她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給了他。他出去闖蕩江湖,那是男人的事業(yè),男人的追求。于是,她獨自在兩人住過的小木屋里,等啊等,就那么一直地等下去……”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夜色中,飛龍似乎看到了遠(yuǎn)方,那個善良單純的女孩子,在那個一無所有的小木屋里,一天天這樣,永遠(yuǎn)地等候,等候那個去了遠(yuǎn)方的人,是否有一天會想到回來?
她不禁問了一聲:“她有沒有等到他回來?”
柳泰輕嘆一聲:“后來,他終于回來了……”
飛龍不禁松了一口氣,待要開口,卻聽得柳泰冷笑一聲,“可是,她卻已經(jīng)等不到了?!?/p>
飛龍駭然問:“為什么?”
柳泰閉上眼睛,兩行淚水緩緩流下,“她死了,死于難產(chǎn)?!?/p>
飛龍問:“那個孩子就是你?”
柳泰漠然道:“是的,是我。我是個不祥的人,一出生就克死母親,又終生被父親嫌惡?!彼o緊地咬著牙,“他連看我一眼都不屑,連抱我一下都不肯,那個時候,我還是一個在襁褓中的嬰兒。難道我生下來就有罪嗎?他恨我克死了母親嗎?我本來就不應(yīng)該出生,不應(yīng)該活著,更不應(yīng)該活這么久?”他面對著黑夜,雙膝緩緩跪下,嘶聲道,“我為什么還要在這個地方,受著這樣的羞辱,為什么還要待在這里,一天天地腐爛下去。我只是想聽到他承認(rèn)我是他的兒子,我只是想親口叫他一聲父親。只要有這一刻,我就可以安心地去死了,我就敢閉上眼睛,有臉見我那受苦受難、早亡的母親了!”他抬起頭來,看著飛龍的神情時,有一種溺水的人看著唯一一根稻草似的極度渴求,他的手絕望地向上伸去,“哪怕,哪怕不是聽到他親口說出來,我只要一紙文書也行。哪怕他不能接見我,讓我遠(yuǎn)遠(yuǎn)地看他一眼也行!你能不能幫我,能不能幫我?”他的聲音,變成一種小獸似的嗚咽之聲,在夜空中聽來,寒瘆瘆的,令人渾身發(fā)毛。
走出柳泰的小院,鳳舞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那個院子和柳泰一樣,原本底子是好的,可是不知道怎么的,經(jīng)營不得法,就任其敗落下去、頹廢下去、荒蕪下去,變得人人都繞著走了。
他回頭看著飛龍,見飛龍仍然沉浸在思考中,不由得笑道:“喂,你在想什么?”
飛龍輕嘆一聲:“我在想能不能幫到他!”
鳳舞覺得好笑,“難道你想幫他不成?帝君是何等樣人,他不想認(rèn)柳泰,都這么多年了,難道你以為你可以左右他?就算你有這能耐,浪費(fèi)在這種事情上也未免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