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晚上，我沒有見到非霧，她已經(jīng)被一個腰纏萬貫的人包了夜。

我突然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我要親自到牡丹亭里去，我要到自己住過的房間里去，我要見一見非霧，韓夫人，鶯兒燕兒她們，我還想在牡丹亭中擊一曲筑。

我無法解釋自己這次的沖動，只覺得我必須到牡丹亭去一次，是最后的一次。

武公業(yè)攔不住我，想要親自陪著我到牡丹亭去，我拒絕了，我有一種預(yù)感，覺得此行可能會出什么意外，我不想讓武公業(yè)卷入什么事里去?？墒俏涔珮I(yè)卻不放心，一定要跟著前去，我沒辦法，只好同意了。

我打扮得很清淡，籠煙髻，插了武公業(yè)送我的菊花釵，淡施脂粉，蜜合色的衣衫，系了一條織了銀絲的淺藕色裙子。

韓夫人很奇怪武公業(yè)帶了個美麗少女到牡丹亭來，她春風(fēng)滿面地迎著武公業(yè)，還是那種懶洋洋的腔調(diào)“武大人，什么風(fēng)把您給吹來了，您可是有日子不來了，快請，這位姑娘怎么稱呼？長得真俊啊?！?/p>

武公業(yè)笑道，“這是我表妹小煙，非得要來牡丹亭看看，都是我大姨慣的，這脾氣，嘖嘖，我也沒辦法，就把她帶了來，韓夫人可別笑話?！?/p>

韓夫人瞇起眼睛看了看我。我的心里泛起一陣說不清的滋味。我對她笑了笑，“見過韓夫人?！?/p>

“韓夫人，我這表妹有一項專長你一定喜歡?！蔽涔珮I(yè)神秘地笑著。

“哦？”韓夫人淡淡的，好像能讓她喜歡和感興趣的東西已經(jīng)不多了一樣。

“小煙一定要我?guī)齺砟档ねな且驗樗犝f牡丹亭里有筑?！蔽涔珮I(yè)看著韓夫人的臉。

果然，韓夫人的表情稍微變了，她一雙似睡非睡的如絲媚眼看定我，“小煙姑娘會擊筑？”

我點點頭，淡淡地說，“會一點，如果韓夫人不嫌棄的話，我可以在牡丹亭擊一曲，如何？”

韓夫人稍稍顯得蒼白的一張粉臉上透出一些紅暈，她回頭叫道，“鸝兒，鶴兒，快，把小煙姑娘扶到后院的桃花閣中去?！?/p>

我聽了韓夫人的話，有雙重的驚喜和悲傷，鸝兒和鶴兒正是我離開牡丹亭之前服侍的丫鬟，桃花閣，桃花閣，樊姑娘的桃花閣還是老樣子么？我覺得淚從心底逼上眼眶，我微微閉了一下眼睛。

桃花閣的名字沒有變，房間里的擺設(shè)早已經(jīng)變了，變得香艷無比，目之所觸，全是綺麗之色，鼻之所聞，全是脂粉之香。

只有那一架筑，還放在原來的地方，只是樊姑娘已死，步非煙已去，誰也不會再擊它了，它純粹成了一種裝飾品了。

我恍惚回到了十歲的那年，剛剛來到牡丹亭，桃花閣優(yōu)雅異常，墻上的山水圖，我誤以為是古箏的筑旁有一個長頸花瓶，美人一樣盈盈而立。一道屏風(fēng)，雕花桌子，幾張春凳。樊姑娘素面朝天，眉眼如畫，美得讓你覺得震驚，穿著一件款式簡單的白色長袍，坐在筑后面的一張床上。

我坐下來，拿起筑尺，開始輕輕敲擊，我擊的仍然是《咸陽古道》。

幽咽的曲子擊畢，所有的人都沉入某種境界中，一下子沒有誰說話。我低下頭，忍住眼淚。我感覺到武公業(yè)傳來的憐憫的目光。

鸝兒和鶴兒淚光閃閃，道，“太像了，跟我們步姑娘擊得一樣，連拿筑的動作都一樣！”

韓夫人才回過神來，盯著我的臉，聲音里透出奇怪，“小煙姑娘，別怪我冒犯，我?guī)缀醢涯惝?dāng)成以前我們牡丹亭里最美麗最有才華的一個姑娘了?！?/p>

本來就是我。我心里酸酸的，勉強笑了笑，“韓夫人，我聽說過步姑娘的大名，能不能讓我到她的房間看一看。”

“當(dāng)然可以?！表n夫人爽快地回答。

“她的房間里一定有筑吧，我想在她的房間中彈一曲，你可以讓懂筑的客人去聽，只彈一曲，不知韓夫人意下如何?！蔽冶M量淡然。

“太好了，小煙姑娘，洛陽人很久沒聽過筑曲了。”她轉(zhuǎn)頭對鸝兒說，“去叫金大娘準(zhǔn)備一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