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長蘇謝恩接杯,一飲而盡,不由微咳,忙極力忍住,面上涌出紅暈。
梁帝又對百里奇和北燕使臣假意安慰了一番,高高興興地起駕回宮了。他剛一走,梅長蘇就用衣袖掩口,咳得躬下身子,蕭景睿躍過桌子奔來,扶住他拍撫背部,太子與譽王也忙過來詢問。
“不妨事……陛下的御酒太過香洌了……”咳了好一陣,梅長蘇才松開捂唇的手,扶著蕭景睿的臂膀抬起頭。太子與譽王為表關切,都站得很近。與上次武英殿宴時一樣,兩人身上竟都沒有絲毫的龍涎香氣,可見確是刻意而為,并非巧合。
梅長蘇再次確信。譽王的身邊,一定有太子的內(nèi)探。
“蘇先生不要緊吧?要不要歇一會兒再走?”霓凰郡主剛才被一名女官請到一旁說話,故而此時才趕過來問候。
“沒有關系?!泵烽L蘇淡淡一笑,又轉(zhuǎn)身對太子與譽王道,“兩位殿下每日國事繁忙,若為蘇某的緣故耽擱了,可擔當不起。”
太子和譽王看起來好像確實都有事,再加上不能表現(xiàn)得太過纏人,便一起客氣了兩句,轉(zhuǎn)身走了。霓凰郡主見他們離去,方低聲對梅長蘇道:“皇后娘娘果然請我進宮飲宴呢,這個不能不答應,我去了。”
“郡主,”梅長蘇忙叫住她,想了想又無多余的話叮囑,嘆一口氣,只說了句“多保重”。
霓凰郡主離去后,大殿上已經(jīng)沒剩下幾個人了。梅長蘇確實覺得身體極為不適,禁苑內(nèi)又不能違例乘輦乘轎,所以要坐下來休息一會兒,蕭景睿與言豫津自然留下來陪他。
景寧公主一直在與靖王交談,這時仿佛剛告一段落,蕭景琰便過來問候了一聲。大家寥寥數(shù)語后便無話可談,靖王又趁勢回身跟庭生說話去了。
因為皇帝直接起駕去了后妃居所,故而蒙摯也沒有隨行。由于暗暗擔心林殊的緣故,他也沒走,此時見人已散得差不多了,終于還是忍不住趕了過來。
“蘇先生怎么了?”
“不知道,”蕭景睿皺著眉頭,“歇了這么久,一點兒都不見好?!?/p>
“我看看。”蒙摯伸手搭住他的脈門,眉頭立時一皺,提氣凝神,將一股內(nèi)勁輸入,為他鎮(zhèn)住傷勢,片刻后,方長出一口氣,面色稍霽。梅長蘇收回手腕,低聲道謝,這時聲音也略有底氣,不似剛才那般委頓。
“嚇了我一跳……”言豫津最怕這種凝重氣氛,呼呼吐氣,“總算沒事了。蘇兄的身子太容易出狀況了,真要好好調(diào)養(yǎng)才行。景睿,我們快送蘇兄回去,今天約好的馬球賽大概也打不成了……”
“當然不打了!難道你還有心情打球?”蕭景睿極是不悅。
“我也沒有要打啊,不過總要去告訴廷杰一聲,本來約好的嘛?!?/p>
“你去跟他說就行了,我就不去了?!?/p>
梅長蘇聽著他二人說話,總覺得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在腦中閃過,一時又捕捉不住,不由蹙眉細想。
“怎么,又不舒服了?”蕭景睿忙問道。
“不是……你們剛才說……約了誰打馬球?”
“廖廷杰,你不認識他,他是忠肅侯爺?shù)氖雷印?/p>
仿若一道亮光閃過,從今天上午某個時候起就感覺到的異樣同時涌起,梅長蘇突然想通了一些事,胸中一陣戰(zhàn)栗。
郡主已被請入宮中,按道理皇后與譽王早就應該把這個詭計的各個方面都安排好了才是。為什么……為什么譽王陣營中被內(nèi)定為郡主夫婿的廖廷杰竟然還會在宮外與人約好了要打馬球?
昨晚蒞陽長公主所說的每一句話再次快速閃過腦海,最異常的一點立即被抓了出來。
長公主說她之所以察悉此次陰謀,是因為謝弼心神不寧被她看出,逼問而知的??山裉煸缟现x弼的情緒相當好,出門之時還拿霓凰郡主開了玩笑,完全沒有絲毫心中有愧的樣子。
而從另一方面來說,皇后與譽王設下此計是極為冒險的,最多有幾個幫手知道,絕不可再傳他人之耳。謝弼于這種宮闈秘事根本幫不上任何忙,譽王沒事干告訴他做什么?
所以蒞陽長公主是在撒謊,是在一個她覺得無關緊要而且不好啟齒的地方撒謊,因為她不可能是從謝弼處知道這件事的。消息的來源,應該是她的丈夫,寧國侯謝玉。
當年太后的手法,只有幾個人知道,謝玉就是其中之一。如果他向自己所扶持的人獻計時被蒞陽長公主聽到,哪怕只有只言片語,她也會立即明白。
而最關鍵的誤解,就在這最后一步。
蒞陽長公主為了隱諱,推出了謝弼,而梅長蘇很清楚謝弼是譽王的人,所以自然而然的,他就以為要施此毒計的人是皇后。令他一時沒有想到的是,此事本與謝弼無關,而是他父親謝玉的手筆。
至于謝玉的立場……謝玉的立場……
梅長蘇急促地呼吸著,咬緊了牙根。
什么保持中立?什么置身于奪嫡之外?別人不知道,自己應該最清楚謝玉是什么樣的人。他身有污點,自知不能做純臣,于此老皇年邁之際,怎么可能不為將來打算?謝弼如此高調(diào)支持譽王,早已得罪太子,一旦太子功成,謝家同樣要受貶,所以在這種情況下的中立是毫無意義的,以謝玉的精明,怎么可能做毫無意義的事?可事實是,他偏偏就像傻了一樣,由著兒子與譽王打成一片,自己卻擺出一副誰也不幫的樣子。這說明他自有一套天衣無縫的計劃,這個計劃可以讓他在奪嫡的任何一方勝利后,都可以安享尊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