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鳳君感覺到她的手在抖,聲音也在抖,“你不問,也許我永遠不會說出來?!彼]目闔眼喃喃著,像在描述自己的夢境,“那是一種突然的感覺,仿佛眼前豁然開朗。我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終于又見到她了……”
“知道嗎,我的感受和你一模一樣,也是眼前一亮。我甚至開始想象,原來生活還有希望……”
白鳳君打個冷戰(zhàn),“難道你一直生活在黑暗中?”
這一次她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鳳君,你還喜歡我嗎?”
白鳳君害怕了,他不敢開口,因為不曉得失控的腦神經(jīng)會讓嘴巴說出什么。好在她并沒追問,而是離開座位蹲跪在他面前,捧起他的手親吻著,在自己的臉上摩擦著,直到在嚶嚶啼聲中落下淚來。
接下來的時間尹芙蓉是在半哭半訴中度過的。雖然沒再喝酒,但白鳳君還是強烈地感覺到了她的醉意。而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盡管從始至終滴酒未沾。
他是被尹芙蓉的故事灌醉的。
那是怎樣的生命履歷啊——一朵花蕾尚未開放,便被無情摧殘了:懷孕、產(chǎn)下恥辱的私生子、被家人掃地出門,而后是無奈下嫁殘疾丈夫茍活,接下來是大山一樣的家庭負擔(dān),被老色鬼長期要挾、霸占……白鳳君聽得窒息,聽得憤怒,簡直無法想象她是如何挺到今天的。
“為什么告訴我這些?”白鳳君摟過那殘花敗柳,同樣泣不成聲。
因為無處訴說,她在心里回答,因為想擺脫你,想讓你憎惡我的骯臟遠遠地走開以使我孤獨地安寧下來。
然而他沒走,還陪她一起流淚,這給了尹芙蓉極大的意外。
“美麗是你的最高氣質(zhì),為什么它成了你的宿命而非命運?”
“這有什么區(qū)別?”
“一個是命中注定,一個是可以改變的?!?/p>
“我的命運從來不在自己手上啊……”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相扶著,趔趄在那條通往市區(qū)的郊區(qū)公路上。
“為什么告訴我?為什么!”這一次白鳳君不是在問,而是在喊。
“因為你和所有人不一樣,從不向我要求什么。”
“曉荷,你在讓我的心流血啊!這些年我曾無數(shù)次地祝福你,現(xiàn)實怎么會是這樣呢?”
“流血的是我。每天醒來我都要問自己是誰,從哪兒來,今天該干什么,和誰上床,明天向何處去……這就是我的生活!他們把我變成了娼妓、僵尸,我詛咒這個世界!詛咒我自己!”
在他們身后,一輪巨大的紅日正在下沉,下沉……
不知不覺中,兩個孩子越騎越遠,來到他們從未涉足的郊外。被廣袤田野和丘陵包圍著,心情也漸漸好起來。他們驚奇著綠色世界的魅力,把自行車丟在一邊,在山坡上追逐著,喊叫著,一時忘卻了身外的煩惱。
玩累了,兩個人躺在如茵的草地上聽天籟之音。
“就這么拉倒了?”楚楚說。
“啥拉倒了?”
“你的事兒唄?!?/p>
“大人不肯說,我有啥法兒。”羅瑞嘆息著,“不就是再等六年嗎,我認。到時候他們即使不說我也有能力找到親生父母。記住咱們的約定,咱們一起找?!?/p>
看看太陽,羅瑞估計時候不早,催楚楚回家。
楚楚賴著不肯。
“回去晚了,你媽媽找我算賬,我可擔(dān)當(dāng)不起……哎,楚楚,你看那人像不像尹姨?你快起來看啊!”
楚楚起初以為羅瑞逗她,被他硬拽起來一看,山坡下的公路上真有相攙相扶的一男一女。其中女的穿著朱紅色連衣裙,長發(fā)披肩,個子不高,只是距離嫌遠辨識不清面目……楚楚看呆了,她清楚地記得,早晨媽媽走的時候穿的正是一件紅裙子,而且那人走路的姿態(tài)分明就是……
她剛要喊,被羅瑞阻止了。在他的拉扯下,他們跑下山坡,在小樹林中潛行到公路邊,卻發(fā)現(xiàn)那一男一女不見了,只有一輛出租車在極目之處消失著。
“要真是你媽,她跟個男的跑這兒干嗎來了?”
這一問,把小女孩給問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