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盈在床上輾轉(zhuǎn)難安,合了一會兒眼便起身。她知道哥哥今天要在東宮當值,此刻應(yīng)該忙過頭一陣,該得一點空閑。素盈在鏡中仔細端詳自己的模樣——跟一般宮女并無二樣,沒有什么惹眼的地方,頭上的珠花似乎有些華麗,素盈把它摘下來收好,再看看鏡中身影,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走這一趟,她不愿讓人注意到。
她曾經(jīng)在姐姐們丟掉的書里見過一幅內(nèi)宮地圖,當時并沒有用心去記,依稀記得太子?xùn)|宮旁有一對極大的十步亭,前一個叫“凌虛”,后一個叫“御風(fēng)”,是幾代之前所建。素盈走了一會兒,果然看見兩個一模一樣的極大的亭。亭那邊便是東宮,來來去去很多人,十分熱鬧。
素盈走到亭中,不知該往哪邊走才能找到素颯,看看來去東宮的那些人,全都是陌生面孔。她正在著急,忽聽身后有人喚她:“素奉香!”
素盈回頭一看:向她走來的人正是白信默。她急忙行禮——昨晚一直慌亂,被信默搭救的時候竟然忘了他的官品比她要高得多。
信默微笑著問她:“素奉香是來找右衛(wèi)率么?”
“是?!彼赜?,“昨晚的事情若是被哥哥知道,他不明就里,會擔(dān)心的?!?/p>
信默點點頭:“素奉香在這里等著,我去找找看——右衛(wèi)率這時候應(yīng)該得閑?!?/p>
他原先在東宮就職,想必是來往日的朋友處走動。素盈又施禮送他,心想:他絕口不問昨晚到底怎么回事,看樣子對她的事情并不怎么關(guān)心。素盈不知道這時候自己是松了口氣還是有點失望,扭頭不去看他。
她把心思放在亭外一株薔薇花上,伸手輕輕碰觸那柔弱的花瓣,輕輕嘆了口氣,抽出手帕慢慢地揩去花瓣上一點灰塵。
亭外走過一個人,素盈以為是哥哥,然而那只是一個陌生的年輕人。她急忙側(cè)過身,把臉別到一旁。
那人笑了一下便走開了。素盈并沒有把他放在心上,只是這樣倉促被人看見讓她覺得很不習(xí)慣——以前在家里,雖然沒人把她當一回事,但家中走動的男人也不會貿(mào)然盯著她看。
很快素颯就匆匆來了。
“怎么?”他見左右沒人,關(guān)切地說,“今早一進來就聽說丹茜宮那邊鬧了一晚上,說是有個奉香不見了——我還擔(dān)心是你出了什么事?!?/p>
素盈道:“我沒事。先不說這個——反正皇后也不是為了我才鬧騰。哥哥……”她忐忑不安地四下看看,才小聲問:“下個月初五……”
素颯一聽這幾個字,臉色就變了。
素盈知道其中有事,便說:“我不知道下個月初五有什么事情,反正哥哥小心一點沒錯?!?/p>
“你從哪里聽說的?”素颯把妹妹拉到一旁,道:“下個月初五,圣上外出打獵?;屎?、姑姑、東宮、琚大人都會跟去。這些天,宮里一直在準備。”
“哥哥要跟東宮一起去?”
“當然!”素颯敏感地問,“怎么?”
素盈咬了咬嘴唇,說:“東宮已經(jīng)知道哥哥的事……”
“我有什么事?”素颯匆忙打斷她的話,低聲嚴厲地說,“在宮里不比在家,有些話更不能隨便說出來!”
素盈張了張口,忽然丟個眼色。素颯知道她看見有人來了,猛地轉(zhuǎn)身,看見身后走來一個年輕人。素盈認出是剛才那個看著她笑的人,不知如何是好。素颯已躬身向那人施禮,向素盈道:“還不跪見東宮!”
素盈慌忙跪下,聽見那人笑著說:“素率,這是?”他的聲音清朗,是一種真正的好聽,一聽之后就不會輕易忘記。尤其素盈昨晚剛剛聽過,更加不會認錯。
“稟殿下,這是臣的妹妹,在丹茜宮侍奉娘娘的素奉香?!?/p>
“哦……”東宮的口氣飄忽,仿佛漫不經(jīng)心,“奉香,昨晚丹茜宮那邊出了什么事情?今天一早我去拜見母后,她竟然病倒了?!?/p>
素盈想了想,沒有立刻回答。素颯在一旁輕聲催促:“殿下問話,你還不快如實說!”
素盈裝作為難,道:“稟殿下……娘娘吩咐過不準張揚,奴婢不敢亂說?!?/p>
東宮悠悠道:“哦,可以告訴右衛(wèi)率,卻不能告訴我?!?/p>
素盈不知怎么回答,素颯已在一邊解圍:“臣妹初入宮廷,殿下就別為難她了?!?/p>
東宮也呵呵一笑,爽快地說:“也對。素奉香,你起來吧。素率從小就跟在我身邊,和其他人不同。你以后若是來東宮找他,不必躲躲閃閃,進去便是?!?/p>
素盈連連稱是,趁機抬頭看了東宮一眼。方才沒有看清,這時才見東宮是個極為清秀的人,和皇后有七分相似,眉宇間多了幾分男兒氣概,目光炯炯有神。那雙眼睛清冽冰涼,像是恨不得一眼把人看透,素盈與他四目一對,心中便打個突。她一時竟想不出編一個什么樣的理由從他眼前趕緊逃開,只能諾諾地說一句:“奴婢先告退了……”
素颯神態(tài)自若,同東宮一起走了。素盈卻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捂著心口,暗想:軒葉果然沒有說錯——當下人的難處,要親身做了才知道。她早就準備好應(yīng)付種種難題,卻總是在當口上才知道自己還不夠伶俐。
她又回想了一遍剛才的對答,并沒有覺得不妥,這才從容地回住處。
皇后本來說過這天不用素盈進香,晌午過后卻派人來叫她。
素盈猜不到皇后想些什么,進宮之后比平常更加小心。
皇后休息之后,臉色比早晨好了許多,光彩照人的笑容之下仿佛藏著什么。等素盈行過禮,皇后便說:“下個月初五,我要隨圣上去游獵。我本來打算讓文奉香跟著,可她現(xiàn)在是才媛了……事情突然,讓人連個準備也沒有。幸好宮里還有你——素奉香,你知道出行游獵要用什么香么?”
素盈回答:“奴婢知道游獵之后要燃‘翔云膏’熏衣?!?/p>
皇后沒有說話,她身邊的秉閣令人睿氏說道:“獵畢,圣上賞賜時要燃‘清幽’壓住獵物的血腥,設(shè)宴時要燃‘同慶’助興,撤宴后陛下的御帳內(nèi)要燃‘長夜’驅(qū)散眾臣子的氣味。這些香要各備七份。還要準備十四份‘寶朝’、二十一份‘小露’、四十九份‘白露’——這是圣上賞眾臣熏衣的。另外準備十四份香膏‘杳然’或者‘悠然’,是娘娘賞隨獵妃嬪沐浴的?!?/p>
素盈一一記在心里。睿秉閣低聲問:“娘娘,您的香膏要準備哪種名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