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狩獵歸來,素盈的身體就有些虛弱,精神也不大好,夜里總是睡不踏實,覺得有人在敲她的窗戶。好幾次,她在半夢半醒之間聽到窗外有人低低地說:“……睡了嗎?皇后……皇后……哪里?”她總覺得那是文奉香的鬼魂來找皇后,忙說:“我不是!我不知道!不要來我這里!你、你為什么要到我這里來?”
那黑影不知是不是聽到她發(fā)問,幽幽地說:“香……好香……”
素盈房中正燃著助人熟睡的香,她急忙跳起來,抄起桌上的茶杯,把半杯水潑在香爐上。從那夜起,她房里絕不再燃夜香。
婉微、令柔不知她是心病,只當她夜半歸來受了風寒,幾次勸她:“娘娘近來十分厚待奉香,奉香不如向娘娘稟報一聲,休息幾日。身體不舒服還要每天調(diào)香,也不太妥當?!?/p>
素盈邊揉額頭邊說:“一點小毛病而已,還不至于病倒。娘娘近日對我很好,我更不能辜負娘娘一番好意。”
皇后這些天確實對素盈不錯。狩獵歸來第二天,她便對素盈說:“昨天熏衣的香很好!圣上似乎很喜歡,還問我近日是不是常常誦經(jīng)?!庇纱速p了素盈幾樣小東西。
其實,那熏香只不過是佛前供奉常用的幾種香配成。
皇帝喜歡誦佛,宮中的人挖空心思念經(jīng),卻不得要領——皇帝沒事的時候并不問他們是否誦經(jīng)、是否從佛經(jīng)中有所領悟?;实鄄宦劜粏枺麄兡盍艘彩前啄?,便紛紛罷手。唯獨文奉香投其所好,用這些香熏衣,皇帝一嗅便知是佛前所供,以為文奉香也是個誠心禮佛的人。
素盈表面上自然要千恩萬謝,可心里卻在嘀咕:不知那琴師劉若愚的身上,為何也變成這種香氣?
這些天里,素盈有一次去東宮找哥哥,碰巧又遇到東宮太子睿洵。
睿洵對她和顏悅色,對素颯也溫和不少,與上次見面時的虛情假意截然不同,甚至滿有興趣地向素盈盤問香料的事情。
素盈對答清楚,他問什么便說什么,只講些選香、調(diào)香的技巧,絕口不提其他。
末了,睿洵說:“調(diào)香一事倒也很有情趣。改天要請素奉香過來演示一番?!?/p>
素盈自然不敢拒絕,心中卻猜東宮另有目的。
狩獵的余波很快消失,宮中再沒人提起文才媛……
素盈曾問:“玉英宮那些宮人還沒被放出來?”
婉微、令柔笑道:“奉香管那些做什么?”
“也不是要管。只是覺得她們有些冤枉,跟了一個糊涂人?!?/p>
婉微連忙說:“奉香,‘冤枉’二字可不能隨便說。誰知道其中有沒有為文才媛牽線搭橋的人,還是謹慎些好?!?/p>
令柔也道:“況且文才媛對奉香態(tài)度苛刻,半點人情也不給。奉香如今擔心她宮里的人,真是糟蹋力氣。有那空閑不如歇著養(yǎng)養(yǎng)精神?!?/p>
素盈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不再說話。
她最近疑神疑鬼,總覺得周遭的人都別有用心。
一個天氣晴好的日子,東宮派人喚素盈過去演示調(diào)香。
素盈這天精神不好,本來想要休息,無奈之下只得提起精神,拿出慣用的香爐、銀板、玉板、研缽、象牙箸等用具和上好的香料。婉微和令柔為她梳洗整齊,見她面帶病容,為她梳妝時特意弄得比平日艷麗幾分,掩蓋她的憔悴。
素盈平日只在丹茜宮來來去去,即使偶爾到東宮尋找哥哥,也不會進去。這次踏入東宮,立刻有一種別樣的感覺——清爽的氣息撲面而來,令素盈神情一振。東宮一切擺設盡顯古樸典雅,沒半分奢華跡象。置身簡潔的東宮之中,素盈頓時神清氣朗,情緒為之一振。
待拜見太子之后,睿洵“咦”了一聲,問:“奉香近來身體不好嗎?”
素盈道:“謝殿下垂問。奴婢大概是獵歸時著涼,不礙事?!?/p>
“起來吧?!?/p>
素盈謝恩之后站在一旁。睿洵原就一表人才,氣質(zhì)文雅,今天穿著一件水色長袍,滾邊處繡著象牙色花紋,一身素凈比平日更顯利落。只看他一眼,素盈便覺得胸中有團壓抑的氣霎時煙消云散?!鞍Α彼睦餆o端嘆了一聲,忙垂下頭。
睿洵仿佛沒留意到她的神色,看著她懷里的包裹問:“這就是調(diào)香的用具?”
“正是。”素盈在他面前打開包裹,一樣樣拿出來,說:“其實這也沒什么難的,訣竅是把各色香料的分寸把握好?!?/p>
睿洵笑道:“今天天氣好,我們?nèi)ネ饷嬲垓v這些?!彼捯粑绰洌⒖逃袀€伶俐的宦官為素盈結(jié)好包裹,說道:“奉香請往這邊走?!?/p>
素盈知道這個宦官定是東宮的心腹,連忙恭敬地跟上去。
睿洵一邊向東宮南面的澄瀾亭走,一邊問:“素奉香今年多大年紀?”
“奴婢眼看就要十五了?!?/p>
“原來是年紀不合適。難怪你家里沒指望你進宮侍奉君王。”睿洵笑笑。
素盈忙答:“奴婢在宮里當奉香,一樣也是侍奉皇家啊?!?/p>
睿洵回頭笑了笑,也不說什么。
他們很快就走到澄瀾亭中,睿洵坐下之后,素盈恭謹?shù)亓⒃谝贿叄鹿侔严銧t香料放在亭中央的石桌上。
“不知殿下想要看哪種香的制法?”素盈問罷,看到睿洵以眼色表示不解,又道:“香有兩種,一種是純的,一種是混配的。純香如檀香、乳香、絲柏、山蒼子,只需研磨均勻便是?;屎竽锬锵矏鄣氖腔炫涞南?,奴婢常用薄荷、廣藿香混配,這是娘娘最喜愛的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