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沒有吃，不知道好不好?！彼赜鐚嵈鸬?，“殿下派去送點心的人剛好被東宮妃的宮女看見，她把點心要走了。”

睿洵哼了一聲，“想必是難吃，她才不想讓外人知道?！?/p>

素盈聽他話里有話，不敢輕易接茬，只道：“東宮妃一番心意，自然不想讓奴婢糟蹋了。”

“你當(dāng)她真是自己做的？”睿洵放下弓箭，冷嘲道，“她一個大小姐，恐怕連菜和草也分不清，哪里會動刀動鍋做那些。”他看了素盈一眼，笑了，“我要是當(dāng)著右衛(wèi)率的面說這些，又要被他搶白——‘殿下這話就不對了，下官的妹妹就很會做菜’……你哥哥總是把你掛在嘴邊。”

素盈原以為那天的事讓他對自己已生成見，今日見他言語之間仍很關(guān)照，暗暗松了口氣。又聽他夸自己，心中一半高興一半警惕，面龐也不由得飛上緋紅。她深怕言多必失，于是急忙告退，一直走到好遠(yuǎn)，臉頰還不住發(fā)熱。

那天晚上，皇后果然召素盈進(jìn)丹茜宮。素盈早有準(zhǔn)備，不慌不忙地進(jìn)宮拜見，看到睿洵坐在皇后身邊，母子二人正興高采烈說著什么。

見素盈上前，皇后只含笑點了點頭，說：“東宮的鼻子靈，一進(jìn)來就聞到宮里的香味跟上次不一樣。他喜歡你調(diào)的香，你就在這兒調(diào)一副吧?！?/p>

素盈答應(yīng)一聲，埋頭在角落里調(diào)配香料，聽皇后對東宮說：“你說的這個故事倒也有趣，可見活在南國的宮廷里也不輕松。只是這故事太不近人情了……做好人誰不愿意？要是好人容易做，天下早就太平了。”

“可是……”睿洵剛想說什么，皇后笑了笑——她的笑容總是像藏著難以捉摸的心事。

“要知道，在這宮里，沒有什么‘好人’、‘壞人’，只有‘活人’和‘死人’。”皇后說。

素盈聽了打個冷顫。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皇后總是帶著這樣的微笑說出驚人的話。

素盈沒聽到東宮講的故事，也沒把它記在心上，唯獨皇后的這句話在她腦海里歷久彌新。

春天匆匆過去，轉(zhuǎn)眼便是五月。

這年夏天并不燥熱，宮廷的氣氛卻十分奇異，似乎每個人都坐立難安，同她們言談時，言辭稍有差失，她們就好像被無數(shù)荊棘刺痛，暴跳如雷。

令柔和婉微知道其中關(guān)竅，向素盈說：“七月便是選女入宮的時候，各宮各院都是心懷鬼胎，大約又該到拉幫結(jié)伙的時候了。新人一來，她們一下子就顯得老了七歲，誰都不舒坦。奉香要小心侍候。”

素盈明白這時候的嚴(yán)峻，又惦記家中兩個妹妹。七妹素瀾年紀(jì)雖小，卻是天姿國色、精通才藝，加上她在家中姐妹中行七，正好討喜，入宮的把握大些。八妹素槐一向溫雅安靜、待人謙和，與素盈的感情也算不錯，若是她入宮來，素盈自然歡喜，但也不免為這個妹妹日后的日子發(fā)愁。

她已許久沒回家，不知家中境況如何，便去向哥哥打聽。

素颯卻連連冷笑：“別人從沒把你當(dāng)回事，你還為她們的事情著急？”

“我只是有點好奇。”素盈嘀咕一句，覺得沒趣?！爱吘故亲约航忝??！?/p>

素颯冷冷地看著她，哼了一聲：“麗媛柔媛也是自家姐妹，可曾讓你沾半點好處？來了這么久，她們只有想要香的時候想起你——這還算容易。難的是她們還左右打聽丹茜宮的事，讓你在皇后面前為她們討好賣乖！我看，改天她們要是大紅大紫起來，沒準(zhǔn)還要你把命交到她們手上呢！她們只當(dāng)你好使喚，何時對你有一點感激么？”

“哥哥這么說，好像妹妹不懂得做事分寸似的?！彼赜⑦拥?，“現(xiàn)在宮中無事，妹妹和大姐二姐多多親近不會有壞處。若是有事，妹妹自然知道跟著誰才算識時務(wù)、跟著誰費力不討好?！?/p>

素颯苦笑著搖搖頭：“宮中哪里有過無事的時候？只是你看不見那些事罷了。事到臨頭再四處奔走也無濟(jì)于事?！?/p>

“哥哥！”素盈笑了，緩緩說，“在宮里我學(xué)到一個道理：什么時候投靠別人都不算晚，只要我還有用。她們看中的是我眼下還有沒有用、能不能幫上忙，并不在意我以前站在誰一邊。早早投靠她們又如何？沒用的時候還不是被人扔掉？好啦好啦，我們說著說著又扯遠(yuǎn)了——素瀾和素槐到底準(zhǔn)備得如何？”

素颯悶哼一聲，說：“爹爹那樣的人，你也該知道他——素瀾把握大，他就把十成的心思都用在素瀾身上。素槐嘛，就要靠運氣了。現(xiàn)在家里上上下下都在巴結(jié)素瀾，真是難看至極！”

“想必大姐二姐在宮里也不會少下功夫。這么說七妹勝券在握？”素盈聽了雖然不意外，也不歡喜。她想了想，搖頭道：“這種事情一向難說。哥哥別虧待了八妹。生她的十二姨娘性情柔弱，這種時候恐怕招架不來?！?/p>

素颯點頭道：“她那邊我一直在照應(yīng)。八妹自己把選女的事情料理得井井有條，很有些氣魄。我就怕看錯了她——她一向少言寡語，心思卻一點不差。如果這也是她在家里過日子的手段……若是他日真的進(jìn)來，只怕她也不是個省心的人?！?/p>

“不管誰進(jìn)來，在宮里怎么活是她們的事了，與我們無關(guān)?！彼赜?，“哥哥在東宮，我是個奉香，左右礙不著她們?！?/p>

素颯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看著素盈，慢慢說：“你以為哥哥想方設(shè)法送你進(jìn)來，就是讓你用大好年華做個九品女官？”

“哥哥！”素盈急忙制止他，回盼四周不見人影，才嗔怪：“這話怎么能說出來！哥哥的心思妹妹也能猜到幾分，可你該知道在這宮里有多難！哥哥有什么念頭，想想就罷了。凡事隨緣，豈是我們能強(qiáng)求的！”

二人正說話，忽然一陣馬蹄雷動。兄妹倆急忙讓道——素盈眼尖，看見馬上那個一身藍(lán)色騎裝的女子正是榮安公主。她旁若無人地策馬揚鞭在宮中四處奔突。

素盈不禁蹙眉：這公主仗著父皇母后寵愛，常常無理取鬧，攪得宮苑禁地不得安生。前兩天素盈就聽她在皇后面前央求，想要出宮騎馬，想必是沒有得到允許，便在宮中撒起野來。

素盈正待和素颯分別，榮安公主的馬又循原路折回。她一騎飆至素盈身邊，突發(fā)奇想，用馬鞭去挑素盈頭上的花。

素盈嚇得大驚失色，忙往哥哥身后躲藏。誰知榮安公主的馬并未停下，她側(cè)身挑花之際馬兒仍帶著她向前飛奔，可她重心不穩(wěn)，大叫一聲：“啊——??！”便掉下馬背。

素颯不假思索奔上去，伸開雙臂，恰好把公主接住。他扶榮安公主站穩(wěn)，便單膝跪在一旁。素盈也忙上前跪倒。

榮安公主不驚不亂，笑嘻嘻地看著素颯道：“你跑得很快?。∥疫€以為一定會摔慘呢……沒想到讓你救了?！?/p>

“這是臣的本分?！彼仫S的口氣莊重恭敬，卻不卑不亢。榮安公主又看了他幾眼，轉(zhuǎn)頭向素盈道：“你不躲不閃讓本公主挑到那朵花，本公主也不會墜馬——為一朵花害得本公主差點受傷，你擔(dān)當(dāng)?shù)闷饐?？?/p>

素盈無奈，低聲說：“請公主責(zé)罰奴婢?！?/p>

榮安公主笑了兩聲：“我可不知道該怎么罰你。輕了沒意思，重了又惹人在我背后說閑話。你是丹茜宮的人，還是交給母后去罰比較妥當(dāng)?！?/p>

素盈大感為難，正要央求，素颯已開口為她求情：“臣的妹妹只是一個下人，便是死了也不夠為公主泄氣?；屎竽锬锾幨路置?，此事若是交到丹茜宮，只怕她知道原委，責(zé)罰臣妹的時候少不得要責(zé)備公主。公主又何必為她惹這些麻煩？求公主網(wǎng)開一面?！?/p>

“你怎么這么能說呀？”榮安公主白了素颯一眼，笑瞇瞇地說，“我放過你妹妹，你也得替我做幾件事——這些等我以后想好了再找你清算?，F(xiàn)在本公主忙著呢。你們趕快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別惹人心煩?！?/p>

素颯連忙道謝，拉著素盈遠(yuǎn)遠(yuǎn)地走開。

素盈回頭望了一眼，看見公主喊過馬匹，又在那里騎馬。她覺得榮安公主對哥哥說話時那種熟稔的口氣十分奇怪?！案绺缭趺凑J(rèn)得榮安公主？”

“公主有時會去東宮玩，我遇見過幾次?！彼仫S說得含糊不清，素盈也不再追問，只覺得哥哥有事瞞著自己，讓她很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