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蘿攜著小雨回到房間內(nèi),二人零零散散地敘談著。
小雨左右顧盼無人,不禁低聲咬牙抱怨說:“奴婢知道,公主一定在佛堂受了許多委屈!可惜秦王殿下沒在宮中,奴婢一直都沒見著他,否則他一定會來將公主帶走的!”
云蘿見眾人已走遠(yuǎn),清澈的眼眸中不經(jīng)意地流露出深深的擔(dān)憂,問道:“三哥不在宮中嗎?他去了何處?”
小雨明白她的心事,悄聲說:“公主離宮的那天,秦王殿下接到邊疆傳來的急報,說荀國與滕國聯(lián)手一起攻打衣國。殿下當(dāng)日就親自領(lǐng)兵三十萬,火速趕往東南邊境長城駐守,至今都沒有回臨安?!?/p>
云蘿心中的傷感和失落頓時一掃而空,原來是因為邊疆戰(zhàn)火升騰,祁舜親自領(lǐng)兵出征未歸,他與云蘿幾乎是同時離開京城,因此并不知道她被祁皇后罰往佛堂面壁之事。
她雖然不再難過,隨之而來的是對祁舜如今在戰(zhàn)場處境的無盡擔(dān)憂。
天下紛爭迭起,倘若不是盟友,便是敵人。荀國原本就是泱泱大國、兵強馬壯,更何況還有擅長暗器、用毒的滕國人相助?現(xiàn)在荀國與滕國聯(lián)手攻打衣國,祁國由祁舜率軍三十萬駐守邊境,分明是為衣國助長聲勢,也擺明了祁國的立場。荀、祁二國交界長達八百里,如果將來兩國反目,接連而來的便是滔滔不絕的戰(zhàn)火連綿,殃及的是荀、祁二國的普通黎民百姓,只怕百姓從此永無寧日。
云蘿不敢再設(shè)想下去,問小雨道:“你在宮中有沒有聽說新的消息?三哥有沒有派遣信使向母后稟告邊疆的近況?”
小雨無奈地?fù)u了搖頭,怏怏答道:“秦王只命人回報永妃娘娘,說邊疆暫時無礙。奴婢曾努力向管事公公們打聽過,都說沒有聽見別的消息。”小雨似乎想起一件事,從衣袖中取出一封信函,呈遞給云蘿說,“大公主隨燕國太子去翦州了,燕國太子回翦州之后,命快馬送來了一封問候公主的信?!?/p>
云蘿有些失望,隨手接過那封朱漆封印的信函,見封皮上寫著幾行瀟灑遒勁的大字“祁國三公主謹(jǐn)啟”,落款是“燕桐”二字。云蘿并沒有立即打開閱讀,而是將它隨意輕輕攏入袖中,同時對小雨說:“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p>
小雨知道她心中掛念祁舜,急忙安慰她說:“公主說得對,等戰(zhàn)事平息,秦王殿下自然會安然無恙回宮來的!”
她們聊了半日,小雨因為昨夜三更就起床往太廟而來,一路馬車顛簸勞累,確實精神欠佳,不久就倚靠著軟枕睡著了。
云蘿伸手展開錦被蓋在小雨身上時,衣袖內(nèi)的那封信函輕輕滑落下來。她略有猶豫,才將書信拆開,內(nèi)有一張松綠信箋,僅書寥寥數(shù)字道:“紅妝暗換,皆因情非得已。關(guān)山漸遠(yuǎn),未忘魚雁之約。”
她將信箋放回,愁眉緊鎖著默然獨坐,心頭隱隱升騰起一陣強烈的不安感覺。燕桐在信函中所透露出的訊息,并不是祁舜當(dāng)初所想的那樣。
燕國位于祁國西北方,他們強大的武裝力量對祁國是潛在的威脅,燕桐想必深深明白這一點,他一方面不動聲色地將風(fēng)菲帶走,另一方面有意澄清他與風(fēng)菲之事,暗示他并沒有忘記曾經(jīng)承諾過每月都會給云蘿寄一封書信,也不會因為得到風(fēng)菲而愿意放棄她,假如他真的不愿放手,那么風(fēng)菲卷入此事后,不但不能解決兩國的婚約問題,反而會讓事情變得更加復(fù)雜起來。
她輕輕走到書案前展開一張粉紅色的薛濤箋,準(zhǔn)備按照禮節(jié)給燕桐寫一封回函,托付小雨帶回皇宮送往燕國。
可是,她躊躇良久都無法下筆,不知該如何措辭才能讓燕桐明白二人之間不會有再續(xù)前緣的可能,又不至過分激怒于他。眼下祁舜出兵相助衣國,已與荀國交惡,無論如何祁國都不能再與燕國反目,否則將來腹背受敵,后果一定不堪設(shè)想。
榻上的小雨在夢中翻身,模糊著發(fā)出一聲低低的夢囈道:“不要傷害公主……”
云蘿聽見她的囈語,不禁回想起那晚在水閣中燕桐強行在她肩上烙印“燕”字的情形,她低頭回顧左肩,雖然隔著一層衣衫,素白色的薄綢下依稀可見那道深色的印痕,心中頓時百感交集。
她精心思索了片刻,才以端端正正的簪花小楷,在薛濤箋上借《詩經(jīng)》之句寫道:“絲蘿雖非獨生,然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p>
小雨醒來時,見云蘿親手將信箋裝入信封內(nèi),好奇追問道:“公主信中寫了些什么?”
云蘿并不解釋,將書信交給她道:“你將這封信帶回臨安去,讓內(nèi)宮監(jiān)托人送往燕國。”
小雨疑惑著接過信函,見天色不早,只得與云蘿話別,跟隨一同前來的內(nèi)侍們匆匆離開太廟返回臨安。
此后的數(shù)日,云蘿像往常一樣遵循著佛堂的規(guī)矩,晨昏誦讀經(jīng)文,一言一行都無可挑剔。
從表面看來,她變得更加恬靜沉默、更加溫婉乖順,然而,她的心湖內(nèi)卻無時無刻不在掀起一陣陣滅頂之災(zāi)般的巨大波瀾。
每個日夜,她都無法忘記丹姬臨終前凄美的面容和哀絕的呼喚,也無法忘記黑衣侍衛(wèi)墜崖前負(fù)傷累累的模樣。她經(jīng)常在夢境中,見到一座被大火淹沒的黃金宮殿內(nèi),一名身穿黃金繡甲的傲氣男子仰天狂笑,手持一柄黃金劍大肆砍殺眾多后宮妃嬪的慘烈情形。
那些夢境如魔魘一般,朝朝暮暮對她糾纏不止,只要她一合上眼睛,腦海中就不停重復(fù)浮現(xiàn)那一幕又一幕。
雖然她從沒有見過自己的親生父親,連母親丹姬的音容笑貌留存下來的,似乎也只有印象中那短短的一瞬,但她可以斷定,那身穿黃金甲的男子毫無疑問就是她的父親、軒轅黃帝的嫡系子孫軒轅 。
按理說來,滅軒轅的六國國君都是她的殺父仇人,其中罪魁禍?zhǔn)桩?dāng)推燕帝與祁帝,一個厲兵秣馬數(shù)載、氣勢洶洶踏鐵蹄肆虐中原;一個陽奉陰違、為了自己的野心出賣了天璧國,可這撫養(yǎng)她長大成人的義父,竟似乎比親生父親還要親切幾分。
即使冷千葉會遵循他師尊的遺命幫助她,天下亂局已定,僅僅倚靠一介弱女和一柄軒轅劍,想要復(fù)國雪恨、重建軒轅,卻又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