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登基(2)

云色傾城 作者:紫百合


初夏的午后,西苑內(nèi)侍女們紛紛散去,或各司其職、或倚欄小憩,寢殿內(nèi)外鴉雀無聲。

天氣漸漸炎熱,云蘿脫去外罩的華裳披帛,身穿一件月白色羅衣、淡紫槿色宮裙,斜斜倚靠在窗下的湘妃榻上翻閱一本古琴譜《龍朔操》,她的眼神依然清澈,卻帶著無盡的壓抑與憂思,早已不復兩個月之前純真懵懂。

小雨不敢驚擾她,將一盞清香四溢的蓮子香露茶輕放在榻旁的小案上,正要悄悄退出,卻聽見云蘿柔聲低喚,于是停下了腳步,轉(zhuǎn)過身說:“公主在叫奴婢嗎?”

云蘿看向她,輕聲問:“我從佛堂歸來,有二十天了嗎?”

小雨掐指數(shù)了一數(shù),點頭應道:“公主算得真準,到今天為止,剛剛好二十天呢。”她頓了一頓,終于忍不住說,“奴婢覺得,都已經(jīng)過了這么久,秦王殿下應該快要回宮來了?!?/p>

云蘿帶著無限悵惘,轉(zhuǎn)頭看向?qū)m墻之外,天色湛藍、碧空如洗,臨安城內(nèi)安寧而恬靜,全然感受不到一絲一毫邊疆戰(zhàn)火硝煙的暴戾之氣,戰(zhàn)場殺戮向來與閨閣女子無關(guān),可是,等她們能夠感受到風雨襲來時,往往已是塵埃落定、國破家亡。

小雨悄然無聲地退下,片刻之后,她如同一只小鳥兒般迫不及待飛奔進寢殿,聲音中帶著驚喜和激動,叫道:“公主!公主!秦王殿下回宮了……不對,是未來的皇帝陛下回宮了!”

云蘿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中的琴譜,驚喜道:“真的嗎?”

小雨拼命點頭,激動不已地說:“奴婢剛剛出西苑去探聽消息,在儀門外遇見了顯慶將軍!他說,陛下順利擊退荀、滕二國對衣國的侵擾,正在返回臨安的路上,御林軍統(tǒng)領(lǐng)大人已先行一步去宮門候駕了!”

云蘿聽說祁舜平安歸來,沉寂多日的嬌顏終于掠出一絲如釋重負的欣悅之色,握住小雨的手說:“他們改稱三哥為‘陛下’了?”

小雨點了點頭,說:“顯慶將軍說,陛下歸來途中已經(jīng)順路前往太廟行過祭天禮儀了,此次返回京城之后就會舉行登基大典。”

按照祁國禮儀,儲君一旦以新君名義拜祭過太廟天地神靈,即使沒有舉行登基大典,臣民也不能再稱其儲君王號,必須以“陛下”呼之,一切待遇與新皇等同,剩下的不過是例行公事舉辦一個登基儀式而已。

云蘿想起那晚在南苑宮墻外聽到那不明身份的二人對祁舜太廟祭天之事的密謀,對這件事的擔心漸漸消解。

祁舜在歸途中前往太廟祭天,似乎只是臨時起意而為之,他并沒有按照原定計劃日期進行登基前的準備工作,此舉自然在許多人的意料之外,同時也巧妙地避免了某些不可預知的風險。

小雨見云蘿露出笑顏,順勢將她拉到妝鏡前,讓她觀看銅鏡中的身影,略帶嬌嗔說:“公主自己瞧瞧,這些時候消瘦了好多,新皇上回宮之后一定會來西苑看望公主,趁著他沒有回宮來,讓奴婢替公主好好整理梳妝吧!”

鏡中素衣少女依舊纖巧柔弱,嬌嫩的臉頰略顯清瘦蒼白,配上兩道含煙柳眉、一雙剪水清瞳,那清姿秀影曼妙動人,宛若一朵潔白的如水芙蓉,令人不禁油然而生憐惜疼愛之心。

小雨左手拿起朱漆描金的胭脂盒,右手執(zhí)筆蘸取,準備為她上一點淡妝。

云蘿搖了搖頭,阻止她為自己涂抹胭脂,說道:“三哥今日剛剛回宮,要籌備登基大典,還要拜見母后母妃,一定很忙,恐怕也沒有時間來看我,你不用為我費心裝扮了?!?/p>

她雖然如此說,眼神中卻流露出期盼和渴望。

小雨俯身下來,悄悄笑道:“奴婢倒覺得他一定會來。公主若是不信,不妨和奴婢賭上一賭!”

云蘿粉面微紅,起身離開妝臺說:“我才不和你訂這種賭約呢?!?/p>

小雨忍不住掩嘴輕笑,跟在她身后低聲說:“公主之所以不敢賭,是擔心會輸給奴婢,對不對?”

云蘿轉(zhuǎn)身之際,似無意一般輕瞥自己鏡中儀容,卻擔心被小雨看見,又急急忙忙低下頭去。

黃昏將近,西苑窗外種植著幾株綠葉芭蕉,夏時葉片青翠欲滴,間或有御花園中養(yǎng)的翠鳥飛來,在大如蒲扇的芭蕉葉上蕩秋千。

云蘿獨坐窗前琴架下,心情復雜不安,隨手撥弄絲弦。她雖然想借琴音平靜心情,手指無論如何都不能協(xié)調(diào)配合彈出一首連貫順暢的曲子,即使是往日最為熟悉的《瀟湘水》曲譜,都是斷斷續(xù)續(xù)、幽咽凝滯。

她索性住了弦,伸手卷起半垂掩映的竹簾,在她抬頭的瞬間,竟驀然發(fā)覺兩株綠葉芭蕉之間隱隱站立著一個明黃色的高大身影,那身影似曾相識,既不動也不說話,徑自靜靜站著,仿佛在聆聽她的琴聲。

她乍見心上人,一時驚喜,兀自呆立住。

那人舉手輕拂,綠色蕉葉向兩旁散開,顯出一張熟悉的俊逸面容,他將一雙沉靜的黑眸定定注視著她,他的目光如同三月陽春的和風,輕輕卷過她的發(fā)梢、她的眉眼,掃過她纖細的身姿,將她的整個人都籠罩住,綿綿密密,如絲如縷,幾乎不留一絲空隙。

就在她遲疑之際,他已飛快縱身越過低矮的軒窗,雙足輕輕點地,站立在她眼前。

云蘿仰頭定定注視著他,一個月征戰(zhàn)在外,祁舜的肌膚略顯黝黑,年輕的俊容因此更添幾分深沉,看向她的眼神和以前并不相同,那些固有的冰冷和淡漠早已不見,多出了一種無法壓抑的思戀和執(zhí)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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