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仗頗大，看來這包廂里才是金主。待他們退出后，我回屋拿出我的絕活，目不斜視地走向它。門口兩名侍衛(wèi)將我一攔，話卻說得客氣：“這位姑娘好生面生，還請留步?！?/p>

我信口雌黃：“我是廚師長的小女兒，他說今日貴客造訪，讓我打打下手，見見世面?！?/p>

那廚師長年過半百，我認賊做父也不算吃虧。他二人還在猶疑，我將托盤往前一遞：“這兩道菜都是現(xiàn)做現(xiàn)吃，晚了可就影響口感了?！?/p>

在被廚師長抓現(xiàn)行之前，我得讓貴客們嘗到我的手藝才行。兩名侍衛(wèi)對視了一眼，替我推開了門。

這間包廂很闊大舒適，烏泱泱地坐了七八個人，我粗粗一掃，滿座衣冠勝雪。坐在上席的那對夫婦必定來頭不小，單是氣度就尊貴不凡，男的英俊女的明麗，舒服了看客的眼睛。

尤其是男子，盡管已不再年輕，容顏仍極為出色，劍眉星目，英氣疏狂，一笑宛若天開。我所見過的貴公子、錦袍少年和歡美人都已是一等一的美少年了，竟都比不過這中年人的風采，我猜時光倒流二十年，他應當擁有天人之顏。

我將兩道菜呈上，向座中人介紹第一道：“這是金甲大將軍。主料為來自東海灣深水域的大閘蟹，先以清水養(yǎng)之，待泥沙吐盡，用花雕酒將其淹沒至暈厥不動彈，再加入秘制鹵水，然后冷卻。六個時辰后，添半盞二十年梨花白，使醉蟹更見鮮香?！?/p>

我注意到，當我說到“梨花白”時，那對夫婦相視而笑，坐在男子左手邊的虬髯大伯已發(fā)問了：“二十年梨花白是宮中之物，這徐夫記不曾備得，你卻如何得來？”

我不答：“山人自有妙計?！蹦闷鹨浑p銀筷夾起螃蟹一一分發(fā)，“各位嘗嘗看?！?/p>

那身著藍衫的美男子眼中涌起輕笑，望住我說：“丫頭，以酒釀蟹，很易有苦味啊?！?/p>

這把嗓音無端地好聽，笑容依稀可見年輕時的明快燦亮。四目交投，我心下驚窒，他令我想起易公子，那衣如雪的少年也有雙流淌著笑意的黑眼睛。我側頭反問：“那你慣常用什么酒釀蟹？”

他莞爾：“約莫是竹葉青、杜康和花雕一類吧?！?/p>

他身旁的美婦如墨的眸子望著我，笑問：“如何想到用梨花白？”

她也已人到中年，神情卻保有少女般的明媚鮮妍，眸光亦清澈得瀲滟驚絕。我娘的年歲可能跟她相仿，但面容跟她一比，完全是天上人間。想來，日子舒坦如意，女人才會容光煥發(fā)，花顏不改吧。我抿抿唇，答道：“我想出奇制勝……梨花白是皇族佳釀，誰都拿它當主角，我偏偏反其道行之?！?/p>

美婦笑了，又問：“萬一它并不適宜釀蟹呢？”

美人連大笑都很曼妙，好似珠玉濺落，生動鮮活。我笑著答：“梨花白以泥炭熏焙大麥芽，可是這樣？它色澤淡青近透明，氣味焦香，絲毫不會奪了蟹的風頭，卻又給它添了清新花香，正是以尤物配尤物，天下無雙?！?/p>

燭火中，我看見美婦和她的夫婿對望的眼神。我才知道，當一個男子在愛中，會有什么樣的眼光。那眷念的溫柔，我娘也曾享有過嗎？

坐得稍遠的胖胖的中年人已在細細品嘗醉蟹了，唔了一聲：“爛腥膏香，鮮水細嫩，的確值得一品?！彼L得喜眉喜眼的，笑容和氣，有點像熊、河馬或犀牛這類胖而憨厚的動物，我在心里給他取了個外號叫河馬大叔。

窸窸萃萃的剝蟹聲中，我獻上第二道菜：“這是游龍戲鳳。主料是龍蝦和白切雞，大家也試試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