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到了縣衙,奶奶將情節(jié)細說,另打掃個房鋪與他安息。
光陰似箭,不覺十月滿足。到八月初八日,胡氏腹痛,產(chǎn)下一個孩兒。奶奶只說他婢所生,不使丞廳知道。那時賈涉適在他郡去檢校一件公事,到九月方歸。與縣宰陳履常相見,陳公悄悄的報個喜信與他。賈涉感激不盡,對陳公說:“要見新生的孩兒一面?!标惞萄诀呷フ埡狭⒂诤焹?nèi),丫鬟抱出小孩子,遞與賈涉。賈涉抱了孩兒,心中雖然歡喜,覷著簾內(nèi),不覺墮下淚來。兩下隔簾說了幾句心腹話兒,胡氏教丫鬟接了孩子進去,賈涉自回。自此,背地里不時送些錢鈔與胡氏買東買西。闔家通知,只瞞過唐氏一人。
光陰荏苒,不覺二載有馀。那縣宰任滿升遷,要赴臨安。賈涉只得將情告知唐氏,要領(lǐng)他母子回家。唐氏聽說,一時亂將起來,咶噪個不住,連縣宰的奶奶,也被他“奉承”了幾句。亂到后面,定要丈夫?qū)⒑霞蕹?,方許把小孩子領(lǐng)回。賈涉聽說嫁出胡氏一件,到也罷了;單只怕領(lǐng)回兒子,被唐氏故意謀害,或是絕其乳食,心下懷疑不決。
正在兩難之際,忽然門上報道:“臺州有人相訪?!辟Z涉忙去迎時,原來是親兄賈濡。他為朝廷妙擇良家女子,養(yǎng)育宮中,以備東宮嬪嬙之選,女兒賈氏玉華,已選入數(shù)內(nèi)。賈濡思量要打劉八太尉的關(guān)節(jié),扶持女兒上去,因此特到兄弟任所,與他商議。賈涉在臨安聽選時,賃的正是劉八太尉的房子,所以有舊。賈涉見了哥哥,心下想道:“此來十分湊巧?!北銓⑷㈡?,并唐氏嫉妒事情,細細與賈濡說了。“如今陳公將次離任,把這小孩子沒送一頭處。哥哥若念賈門宗嗣,領(lǐng)他去養(yǎng)育成人,感恩非淺!”賈濡道:“我今尚無子息,同氣連枝,不是我領(lǐng)去,教誰看管?”賈涉大喜!私下雇了奶娘,問宰衙要了孩子,交付奶娘。囑付哥哥好生撫養(yǎng)。就寫了劉八太尉書信一封,赍發(fā)些路費,送哥哥賈濡起身。胡氏托與陳公領(lǐng)去,任從改嫁。
那賈涉、胡氏雖然兩不相舍,也是無可奈何。唐孺人聽見丈夫說子母都發(fā)開,十分像意了。只是苦了胡氏,又去了小孩子,又離了丈夫,跟隨陳縣宰的上路,好生凄慘,一路只是悲哭。奶奶也勸解他不住,陳履常也厭煩起來。行至維揚,分付水手:“就地方喚個媒婆,教他尋個主兒,把胡氏嫁去。只要對頭老實忠厚,一分財禮也不要。”你說白送人老婆,那一個不肯上樁?不多時,媒婆領(lǐng)一個漢子到來,說是個細工石匠,夸他許多志誠老實。你說偌大一個維揚,難道尋不出個好對頭?偏只有這石匠?是有個緣故。常言道:三姑六婆,嫌少爭多。那媒婆最是愛錢的,多許了他幾貫謝禮,就玉成其事了。石匠見了陳縣宰,磕了四個頭,站在一邊。陳履??此律罎炅ι賶?,又是從不曾婚娶的,且有手藝,養(yǎng)得老婆過活,便將胡氏許他。石匠真?zhèn)€不費一錢,白白里領(lǐng)了胡氏去,成其夫婦。不在話下。
再說賈涉自從胡氏母子兩頭分散,終日悶悶不樂。忽一日,唐孺人染病上床,服藥不痊,嗚呼哀哉,死了。賈涉買棺入殮已畢,棄官扶柩而回。到了故鄉(xiāng),一喜一悲:喜者是見那小孩子比前長大,悲者是胡氏嫁與他人,不得一見。
卻說賈家小孩子長成七歲,聰明過人,讀書過目成誦。父親取名似道,表字師憲。賈似道到十五歲,無書不讀,下筆成文。不幸父親賈涉,伯伯賈濡,相繼得病而亡。殯葬已過,自此無人拘管,恣意曠蕩,呼盧六博,斗雞走馬,飲酒宿娼,無所不至。不勾四五年,把兩分家私蕩盡。初時聽得家中說道:嫡母胡氏嫁在維揚,為石匠之妻;姐姐賈玉華,選入宮中。思量:“維揚路遠,又且石匠手藝,沒甚出產(chǎn)。聞得姐姐選入沂王府中,今沂王做了皇帝,寵一個妃子姓賈,不知是姐姐不是?且到京師,觀其動靜。”此時理宗端平初年,也是賈似道時運將至,合當發(fā)跡。將家中剩下家火,變賣幾貫錢鈔,收拾行李,徑往臨安。
那臨安是天子建都之地,人山人海;況賈似道初到,并無半個相識,沒處討個消息,鎮(zhèn)日只在湖上游蕩。閑時,未免又在賭博場中頑耍,也不免平康巷中走走。不勾幾日,行囊一空,衣衫藍縷,只在西湖幫閑趁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