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匯報,是在廣州珠島賓館一號樓里進(jìn)行的。
結(jié)束匯報,離開珠島賓館,省委副書記宋梓南是和省委組織部部長坐一輛車走的。兩人顯然都心事重重,過了一會兒,組織部部長謹(jǐn)慎地問:“小平同志認(rèn)為,大批邊民外逃是因為我們的政策有問題,你覺得他老人家這么說……我們……是不是應(yīng)該理解為,這是小平同志對我們廣東省工作的一個批評?”
宋梓南略略沉默了一下:“逃港事件頻頻出現(xiàn)在我們廣東,當(dāng)然說明我們廣東的工作還存在比較大的差距。小平同志怎么批評我們,批評得再重,我們也應(yīng)該心悅誠服地接受。但我覺得,好像還不能把它僅僅理解成對廣東工作的批評。”
組織部部長繼續(xù)試探道:“難道小平同志這句話的意思是在說,前些年我們整個黨的工作方針和政策都有問題……”
也許涉及了一個十分敏感和過于重大的話題,宋梓南沒再接這位部長的話茬,那位部長當(dāng)然能明白、也能理解宋梓南此刻的謹(jǐn)慎,于是也就沒再議論下去。
按慣例,車先送宋副書記回家。一進(jìn)門宋梓南便徑直走到書房里在書架上翻找起來。
“你找啥呢?”婦人顧亭云端著一杯剛沏的茶,走進(jìn)來問。
“我的一個舊記事本……封面上注明‘絕密’兩個字的?!?/p>
“你那些記事本的封面上,全都注著‘絕密’哩。到底要哪一本?”
“我有一個本子是專門記錄省委歷次討論邊民外逃情況的。”
顧亭云從一個書柜里取出一個藍(lán)布袋交給宋梓南。宋梓南稍稍翻檢了一下,那個“專門記錄省委歷次討論邊民外逃情況”的本子果然就在其中。宋梓南拿著它走進(jìn)臥室,大約過了二十來分鐘,臥室的門突然開了。宋梓南拿著那本記事本走了出來:“我得回機關(guān)去一下?!?/p>
宋梓南敲響了書記辦公室的門。他把那個棕色的舊牛皮公文包放在鐘靈面前。
鐘靈微笑著打開那個牛皮紙大信封,從里頭取出一張張放大了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主人公是葉帥和宋梓南,都攝自廣東的非常破舊的一個小鎮(zhèn),也有一些農(nóng)村的照片,那就顯得更加的蕭瑟和破舊。這時候,他敏感地意識到,這里頭一定有“故事”。
鐘靈放下照片,看看宋梓南,等著他先開口來講述這照片里的“故事”。
宋梓南說:“您知道,葉帥作為廣東籍的中央領(lǐng)導(dǎo),一直非常關(guān)心我們省革命、生產(chǎn)的狀況。這些就是我給他寄的他家鄉(xiāng)的照片的副本??戳诉@些照片,葉帥心情非常沉重,多次拉著我的手,非常懇切地希望我們能把家鄉(xiāng)的經(jīng)濟搞上去,把老百姓的生活搞起來。今天聽了小平同志的那一番話,我真的有點坐不住了?!闭f到這里,宋梓南已經(jīng)很激動了,滿臉漲得通紅,兩眼炯炯放光,而眼眶卻略略有些濕潤了。
鐘靈把目光從那些照片上收了回來,定定地投注到宋梓南臉上,問:“梓南同志,你有什么具體想法嗎?”
宋梓南:“我現(xiàn)在還說不上有什么具體想法。我今天來,只不過是想向省委表個態(tài),如果中央和省委下一步有什么重大的舉措,需要有人去做些突破性的探索,我可以去種這個‘試驗田’?!?/p>
鐘靈笑笑:“種試驗田,可是有風(fēng)險的哦?!?/p>
宋梓南正色道:“如果要殺頭,就先殺我的頭!”
鐘靈沉默了。過了好大一會兒,他看定了宋梓南,感慨地說道:“梓南,政治上你很敏銳,很堅定,也很坦誠,很有激情,這一些都很好?!?/p>
宋梓南有點不好意思了,拿起那些黑白照片,臉帶愧色地對鐘靈說:“面對這些照片,我們這些人還說得上什么‘敏銳’和‘激情’嗎?尤其是聽了小平同志的一番話以后,我覺得我們麻木的時間實在是太長太長了?!?/p>
而此刻,回到軍區(qū)大院的司令員和政委,就接到軍委首長的指示:讓一八四團原地待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