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安娜死后,利昂和媽的心就像在哭嚎。我覺得自己被夾在了他過分的孤獨和她無盡的悔恨之間。我知道梅森不喜歡我住在鮭魚巷,只在周末去看他。
尼娜為我來了一趟。她已經(jīng)住在紐約,當上了空姐。她答應帶媽去趟香港。她認為媽和利昂之間應該分開一下。這是媽第一次回香港。她當年離開的時候,大家都說她福氣好,到美國居住會有很好的前途。
私下里我為自己不用和她們一同去感到高興。我能感受到媽的心情,感受到她的羞恥和悔恨。回去是為了尋求安慰,而不是要宴請親朋好友,向他們炫耀自己幸福的生活。在一片鋪滿黃金、充滿好運的土地上生活了二十五年之后回到故里,突然間去向他們訴說自己在血汗工廠勞作的艱辛,說金山王子變成了癩蛤蟆,說三個女兒中一個沒結婚,一個在哪兒都不在乎,還有一個死了。我甚至能聽到他們沙啞的聲音在問:“為什么?這到底是怎么了?太慘了! ”
家族上下代之間的交流對媽來講是很大的安慰,尼娜甚
至還碰到了一個中國人請她做導游。這樣她們回來時應該感到輕松、恢復活力了。但我不知道尼娜是怎么了,她為什么要告訴父母她做人工流產(chǎn)的事。我看不出說這事對她有什么好處,但她就是說了。
媽和利昂兩人聯(lián)起手來一起指責她,說了很多不好聽的話,讓她感到那是種恥辱。尼娜完了,命中注定的,好不了。好的時候都過去了,她會死在臭水溝里,肚子里沒食,精神 —如果她還有的話 —也會遭挨餓的報應。他們把這輩子和來生的倒霉事都說到了。好像他們用了個詞 “dyeen”,我至今還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翻譯,但我慢慢體會到這個詞的意思好像是遭人蔑視的意思。
“我不想見你?!?/p>
“別給我們打電話?!崩赫f。
我知道他們這是在用尼娜發(fā)泄自己的沮喪心情。我至今還在琢磨是否有更好的辦法對待這樣的事。那段時間什么事都是陰沉沉、氣鼓鼓的。好像什么事都沒有答案。
當然,他們也沖著我來。我是老大,他們認為我對這事負有責任?!澳闶孪葢撝赖?。你應該說點什么,做點什么的。”我能說什么呢?別去和他睡覺嗎?告訴她至少要找個中國人?和安娜一樣,我覺得這也是她的選擇。
這就是這次旅行的原因。我想和尼娜建立另外一種關系,想和她再親密一些,在過去的幾年中,我都沒和安娜有過這種親密。
我另有一個父親。尼娜和我是同母異父的姐妹,而且年齡上我比她大八歲。但分開我們的不是年齡,是脾氣與秉性。我能夠忍受,能把心關閉起來,把媽和利昂的咆哮關在外面。尼娜不能。她和他們爭吵,頂嘴,說完后就揚長而去。
一個人在外面,而且還是在那么遠的地方,這對尼娜來講是很不容易的。她最終還是辭掉了乘務員的工作,因為那讓她感到和利昂一樣?!拔椰F(xiàn)在明白了為什么他感覺上離我們那樣遠。原來他是老在另一時區(qū)里過日子。 ”
尼娜不想回到舊金山來。她又找了一個帶旅游團去中國旅游的工作,盡管她自己都從來沒去過中國。
梅森和我飛回肯尼迪機場的時候,尼娜剛剛帶團從長江的一趟旅行回來。梅森知道我有些家里的事要和尼娜講,于是他說要去布魯克林看一些他上機械技術學校時認識的朋友。尼娜的時間還是中國時間,她急著要早點兒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