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都讓我感到奇怪:尼娜在用北方話說廣州、上海、西安、成都的事。尼娜在中國,尼娜和一個中國人在一起。
我在想我們不同的世界:尼娜滿腦子的中國地圖,我腦子里的是唐人街、教會大街、唐德羅恩。
這趟中國之行使尼娜和媽與利昂的關系得到了緩和。尼娜在路過舊金山接她的第一批去中國的客人時,媽和利昂都興奮得顧不上抱怨了。他們想趁尼娜轉機的時候到機場去看她。她和媽與利昂之間的關系就是在從國內到國際通道的這段路上得到了和解。
“你是不是在想和這個姓張的什么人結婚、把他弄出國?”我問。
尼娜說她還不會那么傻,之后又把話題轉移到了我身上:“你結婚的事兒有什么問題嗎? ”我聳了聳肩,“是那些宴會。我一直討厭那種場合?!?/p>
尼娜贊同我的看法:“還有那些人。 ”
我們都記得在梁家的那些盛大的宴會上有多不自在。利昂、媽、安娜、尼娜和我,我們一共五個人,一只手的手指頭就能數得過來,但卻坐在了一張大桌子邊,坐了還不到半圈。我們一直在尋找有趣點兒的人,希望會有這樣的人坐到我們的桌子上來。但每次來的都是別人不要的人:遠方來的親戚、
老人,或者是個白人。
我朝餐廳左右環(huán)顧了一下。服務生們正在點燃蠟燭。我們的服務生端來了飲料。他在靠近尼娜的地方停下來,就像是要把她用鼻子吸進去一樣。尼娜轉過臉向他看去時,我發(fā)現她的秀發(fā)上泛起了一片紅光。我們點了菜,然后那服務生轉身走進了黑暗之中。
我的蘇格蘭威士忌味道不錯。它使我想起了利昂。約翰尼·沃克酒或者希格拉姆七號酒,中國人請客時能喝到的就只有這些。九個菜一瓶酒。利昂教我怎樣從茶杯里喝酒,而且是喝不加冰的酒。他用他的飯碗喝,樣子就像喝熱湯一樣。但到了飯快吃完的時候,他又像喝涼茶一樣大口把酒喝完了。尼娜、安娜和我,我們三個嘻嘻哈哈的女孩子就坐在那里看著,把裝著蘇格蘭威士忌的茶杯放在腿上。
在這種輕松的氣氛里,我覺得那時的酒和現在的酒有著某種聯(lián)系。我轉了轉酒杯,讓冰塊在杯子里叮咚旋轉。
我們碰了碰杯。為好運碰了三次杯。然后我輕松了一些,感覺好多了。
“你和梅森怎么樣了?”
“他想結婚?!?/p>
“是不是到時候了?”
“我想是吧。 ”我現在還沒心情談論這件事,“為魚翅和約翰尼 ·沃克酒干杯?!蔽艺f。
“也為乳鴿肉干杯”。
“為《我愛露西》干杯。 ”我舉起酒杯,又說了一句,“為《我愛露西》,乳鴿肉,還有褐色紙袋干杯。 ”
“為骨頭干杯。”
“骨頭。 ”我重復著這個詞。我們都傷心起來,而且心里很清楚。我一直笑著。奇怪,這一個詞怎么能帶給人那么多的記憶。鴿子。直到最近我才知道這菜的名字叫“乳鴿”,我們給它的名字是鴿子 —不管是擺在盤子上還是飛翔在樸次茅斯廣場上空的?;ㄋ氖婪志湍艹砸活D美餐。早上天剛剛亮,我們就到肉鋪,等著聽那卡車緩慢旋轉的發(fā)動機聲??粗粭l條活魚從水箱中蹦到垃圾桶里,聞到被刷上蜂蜜的叉燒包的味道。當白色的洗衣房卡車拐彎開進溫特沃斯巷時,車后飄起一片飛舞的毛絮,雞內臟的臭味和食物的腐爛味道在巷子里彌漫著。老太太們擠到卡車的邊上,伸長胳膊去夠車里的板條箱,從里邊拽出最肥的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