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酒席至此戛然而止。高官們各有所思地散場離席,我們安慰了一下茫然失措的新人后也紛紛告辭。
出得酒店大堂,我們站在這條涂城最繁華的馬路邊上。馬路兩旁五彩的霓虹閃耀,時間二十點三十分,這個城市一整天的雞飛狗跳的喧囂剛剛結束,藏污納垢的夜生活就迫不及待地將要開始。一個大幕落下,另一個已經拉啟。路上各種各樣的車輛穿梭而過,車身反射出來的燈光晃得人睜不開眼,車里形形色色的人面孔模糊地趕往各自的目的地,有的走在過去一天的尾聲,有的奏響未來一夜的序曲。
我們說起楊洋洋的老爹,二十分鐘前他拈花把酒的颯爽英姿依然在目,沒想到二十分鐘后就被通知去紀委談話,難逃雙規(guī)命運了。大家紛紛欷歔不已,感嘆世事無常。
我們問喬燕:“你們紀委也太牛逼了吧,人家好歹也是個廳級干部,說搞就搞???你事先一點消息都沒有?”
喬燕說:“我真的不知道。我們紀委書記是剛剛從省政法委空降的,新官上任三把火,估計是要搞出點動靜來,殺雞給猴看。國土局是高危部門,首先拿國土局開刀也很正常?!鳖D了頓又說:“你們法院也是高危部門哦?!?/p>
張計問我:“看樣子是要搞真的了。哎,桂公梓,你是法律專家,你估計這老頭子要怎么判?”
我說:“不清楚具體犯罪數(shù)額啊。不過看他家這個情況,應該是數(shù)額特別巨大了。不管是貪污還是受賄,十年以上是跑不掉的?!?/p>
大家都沉默了幾秒鐘。章小璐剛嫁過去就遭遇到這個情況,壓力之大可想而知。這讓我忍不住有點擔心。
就在大家都在各自想心事的時候,一直沉默的朱舜堯說話了,問了我們一個很有技術含量的問題,他說:“老子的車呢?”
大家左顧右盼了一陣子,這條馬路前后一覽無余,沒有朱舜堯的別克的影子。難怪朱舜堯從一出門就很低調地保持沉默,我還以為他在看夜景,原來是在找車。
朱舜堯指了指身邊的梧桐樹,說:“我記得我就停在這棵樹下面的。”
我和小雙、曹卉卉努力地回想,經過反復地辨認和激烈的討論,我們一致認為:車確實是曾經停在這里的。
朱舜堯大罵道:“媽的!老子的車被偷了!”
在正視這個現(xiàn)實之后我們紛紛在第一時間義正詞嚴地對小偷表示了強烈的譴責。在這條車水馬龍燈火通明流光溢彩行人如織的馬路上明目張膽地偷車,這是多么喪心病狂的行為??!
路人聽見朱舜堯的罵聲自發(fā)地形成圍觀,很多人難以掩飾自己的幸災樂禍,受害者朱舜堯目前的情緒極不穩(wěn)定,眼看要與圍觀群眾發(fā)生沖突,事態(tài)有進一步升級的趨勢。
朱舜堯被吵得沒了主意。我看到酒店的圍墻上安裝了兩個廣角的攝像頭,小偷作案時被拍下來了也說不定。我跟朱舜堯說了,他掏出手機撥打了110。周圍一下安靜下來。朱舜堯把手機貼在耳朵上,兩眼放空,屏氣凝神,期待著生平第一次聽見電話里傳來人民衛(wèi)士的聲音。
電話通了,朱舜堯激動地大聲叫道:“喂!喂?”
話筒里傳來一個甜美的女聲:“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busy now…”
朱舜堯一下子泄了氣,對我們說:“媽的,占線。”
周圍的人們立刻對這個現(xiàn)場發(fā)生的案例進行了討伐。大家普遍認為,110指揮中心的電話打不通分明是一種瀆職,話務員肯定在用電話聊天或者談戀愛。一個老大媽義憤填膺地說:“幸好只是丟車了,如果是被搶劫呢?被追殺呢?電話打不通命就沒了!”旁邊的人紛紛稱是,一個聲音補充道:“被強奸呢?”
一個小伙子理性地分析道:“大家冷靜一點,畢竟快過年了,盜竊案件頻發(fā),報警的人也多了,110電話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多打幾次就好了。”
另一個年輕人跳出來旗幟鮮明地反對小伙子的觀點,并用短短兩個字指出了對方的荒謬,他言簡意賅地說:“放屁!”
理性的小伙子立刻沖上前去,照著年輕人的面門就是一拳。挨打的看到自己一個屁轟得對方放棄了理性,得意之余連忙揮拳招架,嘴里還不停地叫道:“放屁!你放屁!”兩個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兒響叮當之勢如破竹地打作一團。
圍觀群眾沸騰起來,分成兩派,各自為本方代表團的英雄加油助威。戰(zhàn)事吸引了更多的人,里三層外三層將我們和兩個斗士圍了個水泄不通。
朱舜堯又打了幾次110,依然占線,不禁煩躁異常。我跟張計說:“不如你叫你們局的警察過來???”
張計說:“沒用的,盜竊案太多了,根本沒警力去破案。警察來了也沒用,只會讓你回局里做個筆錄?!?/p>
我說:“媽的,你身為人民警察都這么說,看來警察確實不怎么樣。”
張計斜睨了我一眼,悠悠地說:“你身為人民法官,從你的言行來看法院也不怎么樣。”
正作沒理會處,忽聞圈外警笛大作。幾個警察分開人群,邊走進來邊大聲喝道:“有人報警說這里打架,怎么回事!”接著他們看到兩個人抱在地上打得熱火朝天,我們幾人站在旁邊,一群人圍觀——我忽然覺得這情形很像斗雞。
一個胖警察認定我們是罪魁禍首,目光凌厲地盯著我們,剛要開口,張計走過去亮出工作證,問:“你哪個派出所的?”
胖警察臉色立馬緩和,說:“啊,我們是鼓樓分局的,剛才在這邊巡邏,有人說這里打架,我們過來看看。”
張計掏出煙分給他們,說:“我這個朋友的車被偷了,你們給看看?!?/p>
胖警察想也不想,對朱舜堯說:“好,你跟我們回局里做個筆錄吧。”
我指著攝像頭對他說:“你看,那邊都有攝像頭的,要不要把錄像調出來看一下?!?/p>
他一眼都沒看,說:“那攝像頭沒用的,上車吧?!?/p>
朱舜堯讓其他人各自回家,我和小雙、曹卉卉陪著他一起爬上警車。20分鐘后抵達鼓樓公安分局,胖警察帶我們到值班室坐下,對值班民警說:“車被偷了,別克。”說完就走了。
值班民警四十多歲,戴著眼鏡,比剛才的胖警察更胖一些。我們坐在他旁邊看著他打開電腦,使出二指禪,敲打半天打出朱舜堯的名字,經查詢確定不是被通緝人員,然后對朱舜堯說:“今天因你報警稱別克車被偷一案與你談話,你要如實回答我們的問題,清楚嗎?”
朱舜堯說清楚。
民警說:“你為什么報警呀?”
朱舜堯:“……”
我們一下子都糊涂了,這個問題就好比問我“桂先生你貴姓”一樣,實在讓人很難回答。
朱舜堯猶豫了一下,民警已經大展二指神通在屏幕上打出“答:我的別克車被偷了。”
之后是長達一個小時的提問、回答和打字時間。我感覺很不自在,因為提的問題都非常無聊,沒有任何實際意義,民警似乎對于朱舜堯對車的合法占有性問題非常有興趣,反復詢問車的購買時間、地點、牌照、證明人,又很八卦地詳細了解了我們今天一整天的行程,來酒店干嗎的,幾點進門幾點出門的……相反的是他好像根本不關心丟車的細節(jié),一句沒問。最讓我受不了的是看著他打字實在很作孽,戳啊戳啊的半小時還沒打夠一頁。
談話結束的時候小雙和曹卉卉已經靠在沙發(fā)上快要睡著了。民警把筆錄打印出來,讓朱舜堯簽字。完事之后他表示我們可以走人了,并按套路跟我們告別:“有消息我們會通知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