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人在各個攻擊點上,幾乎都投入了坦克、裝甲車,有的幾輛,有的十幾輛,作為重要的突擊力量,一出手就要陷對手于無還手之力的死地。
別說5縱這個“東北虎”中的小兄弟,就是1縱、2縱、3縱、4縱、6縱,這樣打過多少硬仗、惡仗、拼命仗的老大哥,也沒見過這么多橫沖直撞的鋼鐵巨獸呀!
15師43團3營陣地前,橫臥著一條冰雪覆蓋的河道,從廣安門伸展過來的公路,銜接河上橋梁通往豐臺。3營唯一的火箭筒手陳鳳祥趴在墻頭后邊,眼瞅著第一輛坦克快馳上橋頭了,瞄準了一扣扳機,火箭筒口噴出一股火光,那輛坦克騰起一團煙火,一側(cè)的履帶就抽筋似的抖動著掉了鏈子。
美式火箭筒打美式坦克,輕重機槍對付后面的步兵。一排炮彈將院墻掀倒了,陳鳳祥被埋住半截身子,頭臉和一條腿負傷了。他掙扎著爬起來,抓過被炸斷腿的火箭筒,又一發(fā)火箭彈飛了出去,又一輛坦克癱瘓了,他也昏了過去。
火箭筒不行了,爆破組上。埋伏在對面橋頭的2排士兵李潤太、樸憲吉,迎頭甩出兩束手榴彈,那輛坦克在爆炸聲中踉蹌了一下,仍在前進。兩個人沖上去,爬上坦克,那炮塔猛地一轉(zhuǎn)將他們甩了下來。陣地上的人看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連長正要命令第二爆破組上,只見李潤太又爬了上去,奮力揭開頂蓋,塞進一顆手榴彈。
這時,整個戰(zhàn)線槍炮聲響成一團,有的陣地已被突破,有的已經(jīng)拼起刺刀。
魏化杰老人說:
最先接上火的,打得最激烈、也最殘酷的,是我們39團。
沒找到七間房,碰上了中國最大的“地主大院”,我們撤,敵人追。它見我們孤軍深入,想吃掉我們。營長劉鑫斷后,將全營28挺輕重機槍擺在那兒,待敵人進至百來米時,一齊開火,子彈掃過去像刮風似的。兩輛裝甲車不知死活,還往前沖,也被爆破筒炸毀了。
敵人多,裝備好,也挺頑強。據(jù)說傅作義下了死命令,“務(wù)必奪回豐臺”。奪不回來怎么辦?是不是有點“提頭來見”的味道?那是急眼了,瘋狂了,狗急跳墻了。
11點左右,敵人近一個師的兵力,分三路向我們團的陣地撲來。一路是從北平開出來的兩列裝甲列車,車廂在前,車頭在后,推著30來節(jié)車皮,沿著鐵路,沖向豐臺。那車廂都是裝甲,兩側(cè)有射孔,車頂上還堆著沙袋,伸出槍口、炮口。咱們哪見過這東西呀,子彈打上去像彈腦門兒似的,它卻一路轟擊、掃射,向前后左右,特別是左右兩側(cè),傾瀉火力。前邊車廂已到孟家屯團指揮所了,后邊車頭還在3營前沿陣地以外,一下子就把3營的防線撕開、隔斷了。另兩路敵人在坦克、裝甲車掩護下,一路從3營與38團的結(jié)合部突破,一路從7連、8連之間揳入,將7連包圍了。
7連9班被包圍在個土窯上,班長姜新良帶著8個戰(zhàn)士,守在上面。裝甲車火力掩護,約一個營的敵人攻了7次,都被打了下來。姜新良指揮大家,遠了槍打,近了手榴彈炸,敵人打炮就躲進窖洞里。戰(zhàn)后他被提為排長,那人也真夠格。
7連連長閻春寶駁殼槍子彈打光了,敵人沖到陣地前了,來不及換彈匣,抓起包炸藥就往上沖。通信員見了,一把奪下,一把拉開導(dǎo)火索,沖向敵群。
8連連長魏修堤和戰(zhàn)士,也用炸藥炸毀兩輛裝甲車。
連連長都抓起炸藥包,你想那仗打到了什么份上?
班自為戰(zhàn),排自為戰(zhàn),兩面作戰(zhàn),四面受敵。許多陣地火炮沒了用場,有時子彈都會打到自己人,雙方就投手榴彈、拼刺刀。陣地得而復(fù)失,失而復(fù)得,輕傷不下火線,人在陣地在——戰(zhàn)前動員,口號就是“人在陣地在,寸土不丟”。
天黑了,從8連方向突破的一股敵人,摸到了營部的院子。正在3營指揮戰(zhàn)斗的副團長楊針,抓過一支卡賓槍,喊聲“跟我沖”。幾個敵人剛進大門,楊副團長一梭子掃過去,后邊手槍、沖鋒槍和手榴彈,也向大門和籬笆外的敵人打砸過去,一鼓作氣追打到8連陣地。這支由副團長、政治處副主任、營長、教導(dǎo)員、醫(yī)生、警衛(wèi)員、炊事員組成的隊伍,成了3營的“總預(yù)備隊”,把8連、7連丟失的陣地奪了回來,重新鞏固了防線。
15號晚上,打得最慘烈的是1連。
1連堅守在觀音堂及以西一帶,是1營陣地的門戶。敵人突入1營、2營陣地后,突前的1連陣地守住了,就可從背后包抄敵人。如果守不住,敵人就會從右翼迂回,一直打到團指揮所。
團長張景耀將團里10門迫擊炮配屬1營,支援1連。我說光有炮不行,又調(diào)去4挺重機槍。
敵人由一個營增加到兩個,不到1小時工夫,發(fā)起6次沖鋒。村頭3班陣地被突破了,連長馬連喜帶2排沖過去,嘁里咔嚓拼起刺刀,把敵人推了出去。
這邊突破口封住了,那邊又突破了。在1連指揮戰(zhàn)斗的副營長呂連杰負傷了,連長、指導(dǎo)員負傷了,正副排長都負傷了。一條胳膊被炸斷的指導(dǎo)員邱振亞,戰(zhàn)場上幾次宣布立功的30多人,生前死后入黨的20多人。戰(zhàn)爭年代,戰(zhàn)場上可以隨時宣布給誰立功、火線入黨。
副連長于新球帶個班,守在個地主大院里,死戰(zhàn)不退。于新球3次負傷,兩次重傷,仍指揮戰(zhàn)斗,直至犧牲。戰(zhàn)后我們?nèi)タ?,打進大院里沒炸的88式擲彈筒炮彈,就有30多發(fā)。
離休前為桂林陸軍學院院長的馬聲儒老人,當時是15師作戰(zhàn)科參謀。
老人說:
豐臺一仗,38團傷亡380多人,39團傷亡一半,37團政委張同新都犧牲了,有的連打剩幾個人、十幾個人。
北平是和平解放的,這話沒錯。可若沒有外圍豐臺這場血戰(zhàn),還有張家口戰(zhàn)役、天津戰(zhàn)役,傅作義會那么老實地讓出北平嗎?
李維英老人說:
我們這些5縱老兵,一嘮起豐臺,我這個當年的宣傳科長,就想喊“戰(zhàn)士萬歲”——不是我們通常稱士兵為“戰(zhàn)士”的那種戰(zhàn)士,而是所有奮不顧身、舍生忘死的軍人都是戰(zhàn)士,都是萬歲、不朽的。
豐臺一戰(zhàn),我們5縱這個四野的小兄弟,威名大振。
8天后,在涿縣,周恩來副主席表揚5縱,說我們一個縱隊完成了兩個縱隊的任務(w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