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魯迅合作編選《北平箋譜》的鄭振鐸,收信之后大概是傳播了這封書信中的意思,于是便引出臺靜農(nóng)的來信詢問。12月27日,魯迅在致臺靜農(nóng)信中解釋說:“《北平箋譜》竟能賣盡,殊出意外,……印書小事,而鄭君乃作如此風度,似少函養(yǎng),……寫序之事,傳說與事實略有不符,鄭君來函問托天行或容某(忘其名,能作簡字),以誰為宜,我即答以不如托天行,因是相識之故。至于不得托金公執(zhí)筆,亦誠有其事,但系指書簽,蓋此公夸而懶,又高自位置,托以小事,能托延至一年半載不報,而其字實俗媚入骨,無足觀,犯不著向慳吝人乞爛鉛錢也。關于國家博士,我似未曾提起,因我未能料及此公亦能為人作書,惟平日頗嗤其擺架子,或鄭君后來亦有所聞,因不復道耳?!?/p>
這里的“天行”指的是魏建功,“容某”即容庚,“國家博士”指劉半農(nóng)。
1934年1月15日是周作人舊歷五十大壽的日子,他不僅在八道灣家中設壽宴五席招待親朋好友,而且專門寫作了兩首打油詩,先以《五十誕辰自詠稿》為題發(fā)表在當年2月的《現(xiàn)代》雜志4卷4期;然后又以《五秩自壽詩》為題刊登在林語堂主編的《人間世》創(chuàng)刊號中。詩稿發(fā)表后,沈尹默、劉半農(nóng)、林語堂、蔡元培、沈兼士、錢玄同、胡適等人紛紛唱和,從而引起左翼文化界的魯迅、胡風、廖沫沙等人的嚴重關注和強烈不滿。
同年4月30日,魯迅在致曹聚仁信中表態(tài)說:“周作人自壽詩,誠有諷世之意,然此種微辭,已為今之青年所不,群公相和,則多近于肉麻,于是火上添油,遂成眾矢之的,而不作此等攻擊文字,此外近日亦無可言。此亦‘古已有之’,文人美女,必負亡國之責,近似亦有人覺國之將亡,已在卸責于清流或輿論矣。”
5月10日,魯迅又在致臺靜農(nóng)信中批評說:“北平諸公,真令人齒冷,或則媚上,或則取容,回憶五四時,殊有隔世之感。《人間世》我真不解何苦為此,大約未必能久,倘有被麻醉者,亦不足惜也?!?/p>
到了1935年5月20日,重病纏身的魯迅采用“敖者”的署名,在《太白》半月刊2卷5期發(fā)表短文《死所》,其中再一次提到錢玄同:“今年,北平的馬廉教授正在教書,驟然中風,在教室里逝去了,疑古玄同教授便從此不上課,怕步馬廉教授的后塵。但死在教室里的教授,其實比死在家里的著實少?!氵€不怕,仍舊坐在家里嗎?’”
“敖者”就是《鑄劍》中以同歸于盡的極端方式替少年眉間尺包辦復仇的“黑色的人”宴之敖者,魯迅在這篇文章中針對老朋友、老同學錢玄同所要表現(xiàn)的,正是《我來說“持中”的真相》中已經(jīng)聲明過的“報仇雪恨,《春秋》之義也”。
相比之下,胡適與錢玄同之間圍繞著同一個話題,卻留下了善意互動的一段佳話。
1926年9月12日是錢玄同的四十大壽,由于“三一八”慘案的爆發(fā),北京政學兩界的著名人士紛紛南下,錢玄同自然沒有心情拿自己的四十大壽大做文章,遠在國外的胡適也沒有閑暇寫作他的《手槍》詩。到了第二年,錢玄同在周作人、孫伏園等人的鼓動下,要在《語絲》周刊舉辦“成仁周年紀念”。1927年8月11日,胡適從上海給錢玄同寫信,信中錄入了“援筆陳詞”的一首《亡友錢玄同先生成仁周年紀念歌》:“該死的錢玄同,怎會至今未死!/一生專殺古人,去年輪著自己。/可惜刀子不快,又嫌投水可恥。/這樣那樣遲疑,過了九月十二。/可惜我不在場,不曾來監(jiān)斬你。/今年忽然來信,要作“成仁紀念”。/這個倒也不難,請先讀《封神傳》。/回家先挖一坑,好好睡在里面,/用草蓋在身上,腳前點燈一盞,/草上再撒把米,瞞得閻王鬼判,/瞞得四方學者,哀悼成仁大典。/今年九月十二,到處念經(jīng)拜懺,/度你早早升天,免在地獄搗亂?!?6
1930年12月4日,被免除教育部長職務的蔣夢麟,在蔡元培、胡適、傅斯年、丁文江等人的強力支持下調任北大校長。胡適隨后也返回北平就任北大文學院院長,再一次與錢玄同、周作人、劉半農(nóng)等《新青年》同人成為北大同事。晚年錢玄同與胡適之間最為重要的合作,是1933年12月執(zhí)筆書寫由胡適為大青山抗日陣亡將士公墓撰稿的白話碑文《中華民國華北軍第七軍團第五十九軍抗日戰(zhàn)死將士墓碑》,這是中國近現(xiàn)代歷史上第一塊采用新式標點符號分段刻寫的白話碑文,其中寫道:“這里長眠的是二百零三個中國好男子!他們把他們的生命獻給了他們的祖國!我們和我們的子孫來這里憑吊敬禮的!要想想我們應該用什么報答他們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