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體西用之說
三國時期,中國一分為三,其中之一的魏后為晉所取代,統(tǒng)一了天下。然而晉的統(tǒng)治也如同曇花一現(xiàn),很快就敗落了。由于晉王朝內(nèi)部皇族紛爭,國力消耗殆盡,從而招致了北方民族的南下。 316年晉滅,皇族中的一人逃往南方,在南京建立政權,史稱東晉。以位于黃河和長江之間的淮河為界限,中國出現(xiàn)了長期的南北分裂對峙局面。北方又分為五胡十六國,眾多民族輪番上陣,建立短命政權,最后統(tǒng)一北方的是北魏王朝。南方有六朝,都是以南京為舞臺,上演了幾個短命王朝的興衰史。最終實現(xiàn)南北大一統(tǒng)的是北方的隋朝。自 589年算起,南北分裂的狀態(tài)一直持續(xù)了 270多年。
在南北朝時期,北魏雖然實行了同化政策,但是當時正統(tǒng)文明卻是在南方?!安荒苈浜笥谀戏健薄谶@種意識下,北方不斷努力。然而在“國史案”中,北方的中華思想暴露無遺。綜合來看,可以說北方文化追上了南方,尤其在種類上,甚至超過了南方。
我們在《唐詩選》詩集中,讀到過許多唐代優(yōu)美的詩作?!短圃娺x》中收錄了一百二十八位詩人的作品,我對這一百二十八位詩人按照出身做了分類,除數(shù)人出身不明外,以南北朝時代的邊境來劃分,其中北方占一百多人,南方不過十余人。而在南北朝時代,幾乎所有的文人都是南方人,如王羲之、陶淵明、謝靈運、沈約,等等。文人庾信作為使節(jié)被南朝梁派往北周,后來被扣押,并在北周任職。北方一直處于文人匱乏的狀態(tài)中。
然而到了唐朝,從《唐詩選》便可看出當時情況已經(jīng)完全出現(xiàn)了逆轉(zhuǎn)。
中華思想在同一個舞臺上,以文明史觀為中心,發(fā)揮了積極作用。然而當與另一種“文化”碰撞時,便會出現(xiàn)大混亂。鴉片戰(zhàn)爭(1840—1842)的戰(zhàn)敗,就表明了歐洲文明以更加絢麗的姿態(tài)勝出。
鴉片戰(zhàn)爭之前,中華思想便以一種滑稽的形態(tài)存在。所謂滑稽,是指它對外界事物視而不見,因為相信自己是第一,所以對其他漠不關心。即便是在貿(mào)易方面,也不愿站在互惠互利的立場之上。當英國使節(jié)馬戛爾尼前來商議通商事宜時,當時在位的乾隆皇帝向英國國王喬治三世( 1760— 1820年在位)回復敕諭,內(nèi)容如下:
——天朝物產(chǎn)豐盈,無所不有,原不籍外夷貨物以通無有。
意思是說,我們不需要外國之物,天朝不過是為了“加惠遠人,撫育四夷之道”,才答應與周邊通商的。
馬戛爾尼在熱河會見乾隆皇帝時是1793年。從鴉片戰(zhàn)爭的失敗中便可看出當時對方是如何的發(fā)達。更能通過事實證明的是
——船堅炮利。
英國的軍艦堅固,大炮精準度高,這都是清王朝所遠不能及的。
瓦斯科·達·伽馬(1469?—1524)和哥倫布(1446?—1506)乘載重量不過二百噸的船只航海之前,明朝鄭和便集七八千噸的巨輪航行至非洲?;鹚幵疽彩怯芍袊l(fā)明的。這些中國所不及的船堅炮利,并非中國創(chuàng)造不出。鴉片戰(zhàn)爭后,清政府為了學習西洋技術,發(fā)起了“洋務運動”。原稱之“夷務”,由于外國人對此多有微詞,后來便改為了“洋”字。
洋務運動的倡導者是曾國藩、李鴻章和張之洞( 1837—1909)等政府高官。他們都是接受過古典教育,并是在科舉中及第的進士。他們所學的是中國學,即儒學,并將此作為根本的信念從未動搖過。
——子曰:朝聞道,夕可死。
這是《論語·里仁篇》中的名句。《易經(jīng)》中載有:“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p>
西學——西洋技術是器,中學是道。因此,形而上之“道”是根本,形而下之“器”是末。“道先器后論”——這便是這些精英們認為在接受西學時應當遵循的原則。
洋務運動興盛之際,曾向國外派出眾多留學生。清政府還為這些公費留學生專門派遣了一些教授儒教的老師。作為李鴻章智囊團成員之一的馮桂芬( 1809—1874)便發(fā)表了“以中國之倫常名教為原本,輔以諸國富強之術”之論。所謂“倫常名教”便是指儒教。
日本也曾有一段時期,號召精英們成為“和魂洋才”。西洋的技術才能是必需的,但是不能為學技術而放棄大和之魂。類似的詞語還有“士魂商才”。
和先前所提到的“道先器后”相似的還有另一種說法——“中體西用”,意思是以中國為根本,把西洋之物當作“用”、“器”。根本為首要,無論“用”、“器”如何優(yōu)秀,如果失去了根本便毫無意義。
《論語·為政》中的名句:
——君子不器。
器即用,指技術。器和用合在一起,在日語中有“あの人は器用だ”(意思是:那個人手很巧)的用法,漢語中“器用”一詞表示用途作用,也是有用之才的意思。所謂有用,專指技術方面。朱子學中,稱現(xiàn)實中的物象為“器”,稱其根本為“道”。現(xiàn)實的物象為末,雖然有用,但卻不是根本。
或許會有人產(chǎn)生疑問:“射”和“御”難道不是技術嗎?這兩項技術和禮、樂綜合在一起,方為君子之教養(yǎng)。單論射和御,不過是器而已。只擅長繪畫的人還是被貶稱為“畫工”。
相比于器和用,儒教更重視“道”和“體”。諸子百家時代,儒家不過是諸多思想流派之一,當時的儒家確實較為出色。然而一旦取得了國教性地位,成為維護王朝秩序的“御用”思想后,儒教便將其他思想視為異端進行鎮(zhèn)壓。兩千多年以來,對于中國人而言,儒教已成為絕對的思想,因此當西方的科學技術進入時,也只是被當作“器”、“用”而已。
清末駐英兼駐法公使郭嵩燾(1818—1891)歸國后,發(fā)表了《使西紀程》。他在書中提到:
西洋立國二千年,政教修明,俱有本末。
引起了軒然大波。
該著作發(fā)行于 1878年,也就是日本明治十二年。在儒教看來,西洋只有器,即所謂的“末”,并無“本”。因此,保持中國之“本”,以西方之“末”為補充,便是當時進步人士的觀點。郭嵩燾提出,西洋“本”、“末”皆有,這種觀點很快便遭到了抵制,《使西紀程》也被停止發(fā)行。
西洋在技術上發(fā)達,但是思想文化制度上仍是中國居上——在當時這種強烈中華思想不容侵犯,無人敢質(zhì)疑。因此郭嵩燾的思想被認為是極為荒唐的,遭到了一片責難。他在《使西紀程》中提到,西方的富強不僅僅是由于其技術的發(fā)達,而且作為其根源的思想、文化、制度也都是極為優(yōu)秀的,盡管現(xiàn)在看來這些都是不爭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