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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小說中的徽商(2)

千山夕陽:王振忠論明清社會與文化 作者:王振忠


 

這里的朝奉郎興哥(也就是汪華),原型是歷史上的一個真實人物。他在隋末兵燹戰(zhàn)亂、天下動蕩不安時揭竿而起,攻取了歙、宣、杭、睦、婺、饒六州(也就是今浙江、皖南的許多地方),割據一方,自稱吳王。他后于武德四年(621年)歸順大唐,持節(jié)總管六州軍事,授歙州刺史,位上柱國,封越國公,后來死于長安,死后謚號“忠烈王”,歸葬歙縣。鄉(xiāng)人為之立祠崇祀,直到現在,徽州還有不少忠烈祠。忠烈祠也叫汪公廟,汪華被稱為越國公汪王神,俗稱“汪公大帝”。近數百年來民間尊奉汪華為“太陽菩薩”,徽州各地有“游太陽”的祭神活動。越國公汪華是徽州最負盛名的地方神,因此,《豆棚閉話》將汪華塑造成一個徽州朝奉,一個典型的典當業(yè)商人,具有重要的象征意義。

明代以來,在江南各地,不僅是通都大邑有典當鋪乃至“典當巷”甚或“典當街”,而且,典當業(yè)的觸角更深入到了僻野荒村。俗有“無徽不成典”的說法,一般民眾遇到的徽州人,除了壟斷價格的鹽商外,最多的就是典當商。在民眾的心理中,“荒年熟典當”,典當業(yè)總是乘人之危而暴發(fā)不義之財,典當商成了農村社會貧困化的罪魁禍首,典當商往往是“為富不仁”的代名詞。這在三言兩拍以及清代的《儒林外史》等小說中,有很多典型的例子。如《初刻拍案驚奇》卷一五《衛(wèi)朝奉狠心盤貴產,陳秀才巧計賺原房》中的衛(wèi)朝奉,可以說是見利忘義、貪婪成性的徽商形象:

卻說那衛(wèi)朝奉平素是個極刻剝之人,初到南京時,只是一個小小解鋪,他卻有百般的昧心取利之法:假如別人將東西去解時,他卻把那九六七銀子,充作紋銀;又將小小的等子稱出,還要欠幾分等頭。后來贖時,卻把大大的天平,兌將進去,又要你找足兌頭,又要你補夠成色,少一絲時,他則不發(fā)貨。又或有將金銀珠寶首飾來解的,他看得金子有十分成數,便一模二樣,暗地里打造來換了,粗珠換了細珠,好寶換了低石,如此行事,不能細述……

這位衛(wèi)朝奉經營典鋪,通過各種手法盤剝顧客,大發(fā)不義之財。在明清時代,在“無徽不成鎮(zhèn)”的長江中下游地區(qū),衛(wèi)朝奉的形象幾乎成為徽商的典型,成了唯利是圖者的代名詞。在當時,“徽州朝奉臉”或“朝奉面孔”相當著名,成了民間耳熟能詳的一個形容詞:如果說某人“做出徽州朝奉臉”,就是形容惡狠狠的高利貸盤剝;而“徽州人口氣”或“徽州朝奉口氣”,則是形容某種令人厭惡的傲慢。以至于在當時,凡是刻意盤剝、貪得無厭者,即使不是徽州商人,也被人類比成為“徽州朝奉”。當時人對于徽商有許多怨毒的稱呼,如“徽狗”、“卵袋朝奉”等,連帶著對于他們的生活習慣也加以夸張性地丑化。譬如,徽州人素以節(jié)儉著稱,晚明旅行家謝肇淛曾經指出:徽州人“衣食亦甚菲嗇,薄糜鹽虀,欣然一飽……至其菲衣惡食,纖嗇委瑣,四方之人,皆傳以為口實,不虛也”。這說明徽州人確實是節(jié)儉成性。不過,江南各地的一些民眾,為了發(fā)泄對席豐履厚的徽商之不滿,加油添醋地塑造出徽州人的種種社會形象。例如,《豆棚閑話》第三則《朝奉郎揮金倡霸》中的老朝奉汪彥,讓興哥前往平江(蘇州)下路開設典鋪,湊足一萬兩,“照例備了些腌菜干、豬油罐、炒豆瓶子,歡歡喜喜出了門”。腌菜干、豬油罐和炒豆瓶三個道具,可以說是形象地勾勒出徽州人的日常生活嗜好,也真實地反映了徽州人節(jié)儉的習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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