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一混啊,遇翠從此出來那氣質,和北京城里其他的姑娘還真不太一樣了,別看就是這些個小事,北京城的姑娘足足晚了十年,所以常家大小姐出門眼朝上那也是有道理的。也正是這種不一樣的氣質,讓遇翠不久后遇到一位落破的江南名門之后,附近大學的一個講師,兩個人因為同樣出身不好湊合到了一起。但是沒想到二十年的夫妻最后敗在了改革開放的春風下,不甘人后地各自經(jīng)營起了第二春。
常家這個熱鬧勁,把趙家的孫子們也招過來了。趙遠征年紀和老四常衛(wèi)東差不太多,平時就跟在老四后面到處跑。而他的堂哥、大伯的兒子趙遠峰,脾氣和他那個懼內的爹和撲克臉的媽完全不同,倒像是遠征的爹趙仁虎,天性活潑友善,和誰都聊得來,特別是琴、棋、書、畫,沒有一樣拿不起來,所以老常家從上到下沒有不喜歡這個遠峰的。只要他一來,市面上流行什么,戲院里演的什么,展覽館掛著什么,都要聽他一一道來。因為父母都在文化口,所以遠峰高中畢業(yè)后直接就進了話劇團,當了一名演員,不久后成了京城扮相最英俊的李玉和。此后幾十年,誰要說哪個男明星長得漂亮,趙、常兩家都會不屑地一撇嘴。
他這一來,常家小院變成戲園子了,開始還在屋里耍,后來人太多站啊、坐啊都不方便,大家伙干脆就跑到院里來了。老太太的侄孫子耀華腦子靈光,直接拉了一截電線到大棗樹上,裝上一個120瓦的大燈泡,常家后院一下就亮起來了。老大常遇春又從柴堆后邊翻出一個舊澡盆子,把柴火往里一丟,燒上煤油,火騰的一下就點起來了。在燈光和火光的映襯下,常家、趙家和老太太娘家這些后人們,第一次也是人最全的一次聚到一塊。多年之后,當大家伙在老爺子七十大壽的時候再聚在一起的時候,不由得感嘆:沒想到走得最早的,卻是那個大家伙最喜歡的,站在院中唱著高亢的曲子的英俊年輕人。
別人都在常家小院熱鬧的時候,老二常遇夏倒是去另外一個小院的次數(shù)更多了,那里邊有更好的好玩意兒在等著他、勾著他,遠比這年輕人的熱鬧有意思得多。
送到書齋里的東西,一批批的在先生和伏之的整理下,先后又離開了書齋,至于去了哪兒,伏之不知也不問,那個不關他的事兒,他只要能見到、摸到這些寶貝,已然是三生有幸了,何必再奢求那么多呢?先生跟他說過,好東西,誰的也不是,跟幾百、上千年的時間比,擁有的人也只是過客,所以能上過手就是福氣了。
這句話常遇夏一直記著,多年之后當整個老北京都為能出手一件好東西而一夜之間改變命運瘋狂的時候,常遇夏卻一直冷眼旁觀,讓包括他老爹在內的人都大惑不解。在干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之后,他也是第一個離開這個糊涂圈子的人,而且是在這個圈子全體對他45度仰視的時候,他的故事成了圈內一個永遠解不開的謎。他離開時留下的“都是過客”那幾個字,只有表弟趙遠峰,模糊地知道大概怎么回事,不久也選擇了和常遇春一樣的道路。
春雪過后,假山上的竹子仿佛要從枝頭的積雪中冒出綠芽來,幾只黃雀在迷蒙的太陽光里歡快地叫著,連遇夏聽見了都不由得吹了幾聲口哨應和一下。進了書齋,里面空蕩蕩的,原本堆在四處的書籍字畫都不見了蹤跡,連原先書架和百寶格上擺放的那些也不見了。
先生沒在,他新?lián)Q的秘書在等著遇夏,告訴他先生最近工作忙,不住在這里了,以后見伏之的機會就少了,什么時候見等先生通知。之后,秘書拿出一卷畫稿給了遇夏,還有幾本圖錄,說是先生轉交的,讓他自己在家學習。
出門的時候,秘書幫著遇夏把那些書和畫稿用舊報紙包好了,并且難得地一直送他到大門口。前些日子兩個人一直配合著,雖是交流不多,但是一直很默契,也算是共事一場吧。遇夏出了門,小院在他身后悄悄地關上了,遇夏知道,他和這個小院的緣分就到這兒了,包括那個他一直不知道姓名的先生。
回到家里,打開那卷報紙包著的畫稿,里面是上百張各地書畫新人的作品,有的還是剛剛把作品送到了大會堂的,所以都算不上四舊。遇夏看著這些畫稿,想著先生一個人把這些畫一張張?zhí)舫鰜矸乓贿?,就為了給他留著做個念想,這是份怎樣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