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里,譚嘯便覺得這是個極好的機會,暗忖或許可以借以探聽些此中真相。
袁克文對政治向來反感,又深知事關(guān)重大,心下便有些猶豫不決,秦自成小聲勸道:“一人計短,二人計長,此事關(guān)系國計民生,你我豈能袖手旁觀?至少我們也能幫大哥出出主意!”
“自成說得不錯!”袁克定贊許地朝秦自成笑了笑,一指譚嘯,“亮聲恰好懂得日本語,等下亮聲就裝作聽不懂,或許能夠從他們的言談中探聽些機密!”
“老天爺保佑!”譚嘯心中大喜,想起老騙子給他胡謅的命理之說,也不知道是他蒙的還是真有些門道,這半年來自己迭遇險境,最終卻都是有驚無險,莫非真的是鴻運當(dāng)頭?
譚嘯掃了一眼神色各異的袁氏兄弟與秦自成,思忖這三人都不懂得日本話,不管自己怎么說都是死無對證。
袁克定平生最欣賞的人物是三國時的曹操,其他方面暫且不提,那多疑的性格卻是學(xué)了個十足。胡家小院譚嘯為他解圍一事雖然令他對譚嘯生出幾分好感,卻也只讓他覺得此人天真率性,或可一交;直到今日再度相逢,沒想到譚嘯竟是故人之弟,又是難得的人才,便有心招徠他為己所用,而秦自成的父親位居要職,拉攏在身邊也可收益良多。
這場宴會正是試探譚嘯是否可信的良機,其實這一場會晤并沒有袁克定所講的那般緊要,今日他宴請的這兩人在日本政壇的地位不高,斷無決策之力,袁克定只是遵照袁世凱的命令,打聽一下日本方面對袁氏的態(tài)度罷了。
既非機密,也就不需擔(dān)心走漏什么,另一方面他袁克定禮賢下士,對譚、秦二人如此信任,亦彰顯了氣度贏得二人感激。
這神來的一筆讓袁克定大為得意。
廳內(nèi)四人各懷心思,秦自成以大義勸解袁克文應(yīng)為大總統(tǒng)、大公子分憂,而譚嘯也假意推托了一番,說事關(guān)重大,心下甚是惶恐等等。
四人去向聽濤閣的路上,袁克定鄭重地再次叮囑譚嘯不要露了馬腳,無論聽到什么都要裝出不懂的樣子,譚嘯忙不迭地答應(yīng),他壓根兒就聽不懂,哪里還需要裝呢?
兩個日本人一個名叫西原井三,并沒有擔(dān)任官職,但其實此人乃黑龍會內(nèi)田良平的心腹;另一個名叫有賀長雄,掛著袁世凱東洋事務(wù)顧問一職,在日本軍政界頗有些關(guān)系,其實就是袁與日本之間的傳話筒。
雖然宴請的是日本貴賓,吃的卻是西餐,譚嘯還是第一次和日本人打交道,不過吃西餐的禮儀章法他在去上海前倒是下苦功學(xué)習(xí)過的,不由得再次暗呼僥幸。
袁克定先是道歉,讓兩位貴客久等了,又將克文三人介紹了一番,自然掠過了譚嘯曾留學(xué)東洋。有賀長雄在中國生活多年,漢語說得十分地道,而西原井三卻是不懂中文,全由有賀長雄充當(dāng)翻譯。
袁克定在與洋人打交道方面顯然是個中老手,并沒有急著切入正題,與有賀長雄天南海北地扯起了風(fēng)花雪月、詩詞歌賦,恰到好處地恭維了一番有賀的漢學(xué)功力,將氣氛營造得十分融洽。
最后還是有賀長雄忍不住率先把話題引到了那個大家都心知肚明,卻一直小心不去觸碰的中心:“袁君,作為您真誠的朋友,我有責(zé)任提醒您,最近國內(nèi)許多人都對貴國政府十分不滿,關(guān)于前段時間我國公使遞交的合作條約,大總統(tǒng)閣下似乎并沒有給予充分的重視!要知道我們大日本帝國一直以來都是大總統(tǒng)閣下堅定的支持者,而您的父親似乎并不在意與我國的友誼!”
西原井三仿佛知道有賀長雄說的是什么,話音剛落,他便從鼻子里噴出一聲冷哼,將手中盛著紅酒的水晶杯重重地蹾在桌上,震得杯中的酒液飛星一般濺落在雪白的桌布上,殷紅如血,令人心驚。
譚嘯暗暗驚嘆日本人變臉?biāo)俣戎?,前一刻還是一副謙和友好、彬彬有禮的笑容,轉(zhuǎn)瞬就變成了居高臨下的傲慢和強硬露骨的威脅。
“克定與有賀將軍、西原君都是老朋友了,既然是朋友當(dāng)然也就能夠相互理解?!痹硕鎸碜詫γ娴谋涞耐?,從容地笑了笑,這份定力讓譚嘯也不由感到幾許佩服,他卻不知道袁克定與洋人打交道,幾乎每次都要經(jīng)歷這種場面。幾次之后袁克文也就明白其中奧妙,談判就如同打仗,若是被對方嚇住,自亂了陣腳,便是潰敗的下場,所以無論心里有多么驚惶,表面上是萬萬不能露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