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鐵道賓館的那幾天里，向明宇和聶山鷹進行了深入的交流。同劉廣成一樣，向明宇清醒地認識到聶山鷹性格中倔強的一面，明白除非他親自出馬，否則無法完成這個也許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任務(wù)。所以他親自飛往上海。整個交流過程大部分時間是向明宇苦口婆心地進行說服工作，他不停地變換角色：認真負責的朋友，把人生經(jīng)驗跟年輕人分享的敦厚長者，關(guān)愛蘇雪蓮的父輩，威勝公司的元老，股東和代表。他們交換了彼此最根本的認識和原則，坦誠布公，但決定最后結(jié)果的不是向明宇的口才和開出的條件，而是聶山鷹個人的思考和選擇。最后，年輕人走向窗口，拉開窗簾，眺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他發(fā)了一會呆，然后說：“你給我講講老頭子的故事吧?！?/p>

1988年以前的那段時間，是整個江城黑道欣欣向榮、蓬勃發(fā)展的時期。臭名昭著的程世一團伙在江城消失，地盤由老頭子公平地劃分給幾位實力雄厚的大哥，整個江城黑道變得和平而有序。黑道盟約的存在避免了內(nèi)部發(fā)生殘酷斗爭，同時減少了警察與政府關(guān)注的程度和嚴厲打擊，他們有更多的時間和精力用于構(gòu)建他們的地下王國，把熱情和進攻方向轉(zhuǎn)到生意和管理上，這有利于他們發(fā)展壯大，走向成熟。那幾年，由于蘇威勝對于江城黑道的杰出貢獻，整個江城黑道大一些的黑道團伙，都迅速蛻變成為一個個分工嚴密、組織完善，看起來像模像樣的正規(guī)公司。相比于其他城市那些終日倉皇躲避警察追捕，或者半夜躺在床上還在算計他們對手的同行，江城黑道無異于奔跑在寬闊、平整的大道上的運動健將，以一種令人瞠目的速度向前沖鋒。

毫無疑問，在這一場賽跑中，威勝公司依然遙遙領(lǐng)先于其他大哥?？雌饋?，蘇威勝在劃分地盤時似乎過分克制和謙遜，除了保留河壩街作為威勝公司的“根據(jù)地”外，沒有提出額外要求，雖然當時他已經(jīng)具有那種實力和權(quán)力。但是，他壟斷了整個江城的建筑市場，不管哪位大哥的地盤，所有的建筑工程都必須由威勝建筑公司承包承建，每個工地獲得的利潤，遠遠超過其他黑道大哥曾經(jīng)喜好經(jīng)營的酒樓、賓館、夜總會和其他行業(yè)。當這些大哥們醒悟過來時，他們已經(jīng)無法后悔。后來，在向其他城市進軍時，他們毫不遲疑地追隨蘇威勝的腳步，首先進入當?shù)氐慕ㄖ袌觥?/p>

賭場成為建筑業(yè)之外又一個收入可觀的生意。由于蘇威勝和魯龍水彼此欣賞，同時由于威勝公司的實力迅速膨脹，賭王把更多的賭場交給蘇威勝的人來保護。并且，他無償?shù)靥嫱俟九嘤?xùn)了一批這方面的專業(yè)人才，指導(dǎo)他們從事這個行業(yè)的初級管理，幫助他們在江城周邊的縣城開起了一些完全屬于威勝公司的小賭場，一個賭場一年的利潤抵得上一個標底過億的工地。這引起了瀘城大哥王一鳴的不滿和仇恨，現(xiàn)在，只有瀘城以及瀘城附近幾個城市的賭場，在他完全控制的勢力范圍內(nèi)，他能夠參與分成，與他從前享受的權(quán)益和賺取的利潤相比，大幅縮減。但這是無可奈何的事，他們這個圈子信奉力量，實力決定一切。除非他愿意發(fā)動一場挑戰(zhàn)蘇威勝的戰(zhàn)爭，不然無法改變賭王的決定。

劉成的保安公司壟斷了整個江城的保安市場。嚴打之前，打擊車匪路霸的行動見效之后，再為汽車運輸公司保留一支數(shù)目龐大的保安隊伍，略顯多余。付新調(diào)整了這些人員，大部分轉(zhuǎn)到雄風公司其他部門，比如賓館保安部。出于對蘇威勝的尊敬，他的保安人員現(xiàn)在都由劉成的保安學(xué)校培訓(xùn)。雄厚的金錢實力加上充足的人手，確保了威勝公司的實力只有不斷壯大，不會衰減。同時，向明宇和局二從兩個方面為威勝公司編織了龐大、有效的關(guān)系網(wǎng)絡(luò)。

由于蘇威勝的低調(diào)和保守，局二成為威勝公司的代言人，其身份和地位變得空前突出。誰也想不到，十年前河壩街那個穿梭在街頭巷尾的三流掮客，會成為江城呼風喚雨的黑道大佬。各種行業(yè)、各種身份的人都希望能夠跟他建立某種友誼，以認識他為榮。局二在橦梓壩教育區(qū)修建了一幢四層的獨立小樓，這里因為學(xué)校眾多，似乎成了江城最早的高級小區(qū)，因此吸引了喜歡附庸風雅的局二，房子造價超出一百萬，這在當時房價每平方米不會超過四百元人民幣的江城，是一幢了不起的豪宅。能夠得到邀請參觀他的小樓，在江城自命不凡的人物看來，是一種無比的榮耀，遠超過出席市人大或者是政協(xié)的代表大會。每個周末，如果沒有其他安排，局二會在他的小樓里舉行家庭宴會，招待一些特殊的、對公司有用的朋友，這樣的晚宴，會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成為這些參與者，或者艷羨者的談資。

相比局二的風光與高調(diào)，向明宇比較神秘，他進攻的對象范圍要狹窄一些，主要集中在政府官員和執(zhí)法機關(guān)，但這些人對于公司的影響舉足輕重。在個人習慣和性格上，向明宇更接近蘇威勝，同時，他的身份也不需要像局二那樣事事出頭，人人籠絡(luò)，他的社交不像局二那樣有名，但更有用。而且，隨著威勝公司的發(fā)展和交往級別的提升，他的社交漸漸轉(zhuǎn)入隱秘，最常見的娛樂方式，是下午下班后，安排兩三輛毫不起眼的轎車和預(yù)約的客人一起，奔赴距江城四十分鐘車程的鹽城，在那里享受一個酒醉飯飽、歌舞升平的夜晚。后來高速公路開通，車程縮短為二十分鐘，在向明宇的建議下，他們派出代理人，在鹽城檀山賓館裝修了一個夜總會。這家賓館雖然不如西灣飯店現(xiàn)代、氣派，但周圍林木蔥郁，環(huán)境幽靜，裝修保持了古樸雅致的格調(diào)，適合那些有身份的客人。這個城市因為有幾家外省遷來的大型國有企業(yè)，社交風氣開放，獲得了一個不太好聽的別稱“貓城”，對于某些道德不好的人，充滿誘惑。威勝公司的代理人具有豐富的經(jīng)營夜總會的經(jīng)驗，對于向明宇的安排心領(lǐng)神會，廣泛招納年輕漂亮的歌舞演員，給予高薪，不計盈虧，同時，網(wǎng)羅了大批年幼虛榮、貪圖享受的少女，部分還是在校的高中學(xué)生，用來滿足客人的某些畸形癖好。在一個完全陌生，但絕對安全的環(huán)境中，這些白天被身份、道德束縛的官員們不再拘束，盡情放縱他們壓抑的欲望，和白天判若兩人。在這種環(huán)境和氣氛下，向明宇很容易跟他們建立起比較牢固的友誼，處理掉很多棘手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