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

小小的身軀被溫和地抱起，手腳在空中亂抓，卻還胡亂喊著：“打呀，打呀！”

“小七，女孩子家家怎么舞刀弄劍的？乖乖跟先生學(xué)認(rèn)字去?！?/p>

“認(rèn)到一百個字，你們要陪我玩騎馬哦！”

“又來了?！?/p>

測定方位，選好弩座，還要用柳釘牢牢固定，設(shè)定機(jī)關(guān)，馬虎不得。

大哥？

平時愛說愛笑的人為何沉默？平時溫?zé)嵊辛Φ拇笫譃楹伪浯怪?/p>

“不準(zhǔn)哭！為國捐軀，死得其所！”

爹的嘴唇繃得緊緊，字字?jǐn)S地有聲。

可為什么，他的眼圈好像紅了？

從風(fēng)向風(fēng)力上考慮，這個時候，都是刮北風(fēng)，不出意外，也不會強(qiáng)到能吹偏勁弩。

――娘？

驚恐的眼睛隔著門縫窺視，仔細(xì)聽著那些她還未必聽得懂的話。

“夫君，你也得罪過石亨，現(xiàn)在還要去為于大人求情，只怕自身難保??！”

“于大人的‘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你不是也最喜歡的嗎？”

微不可聞的啜泣……

扳開弩座，夾入彈簧，用一根細(xì)而結(jié)實的線，連在橋身上，以便感知過橋的重量。

――姐姐？

“青離，姐姐無用，幫不了你別的，唯有每日焚香，一生茹素，求你平安?！?/p>

“佛祖要保佑我，那才真是瞎眼了?！?/p>

即使如此，她還是照做了，每日的三炷香，都是叩頭到地上的，以往最愛吃的小黃魚，也從此再沒沾過。

憑以往的經(jīng)驗，彈簧的刻度大約應(yīng)撥在第十二格，可眼前重重疊疊的雙影，怎么也看不真切。

――媽媽？

“快點喝，傷好了才能給我掙錢！”

“好大的參，很貴吧？”

“廢話！”

“多少錢？”

“五千兩。”

勉強(qiáng)把弩箭上上去，在橋底輕輕一拉，一道金影嗖地躥了出去。果然不行，這樣萬一有偶爾經(jīng)過的丫頭仆婦就發(fā)射了，傷不到目標(biāo)，反會暴露。

――小沐？

“媽媽你快來呀，七爺燒得火炭一樣！”聲音帶著點哭腔。

“我要是病死了，你會哭嗎？”

“七爺別說傻話，七爺不會有事的?！?/p>

“我是說要是……”

“會的，會的，樓里沒人像七爺待我這樣好……”

將金箭撤下來，重調(diào)彈簧，眼前越發(fā)模糊，不得不用手指捏著，一格一格地感知。

――云舒？

“這早已不是那個單憑個子高就可以保護(hù)別人的世界，遇到你，我才知道，可以保護(hù)自己的女孩子多么可愛?！?/p>

“如果有一天，你在乎了哪個人，那個人一定比我幸運，因為無論面對什么，我相信你，不會讓他有機(jī)會半夜對著靈牌落淚?！边€是他的話，坐在箱子上拿著別人的靈牌講的。

“為什么我要跟你們?nèi)グ?？?/p>

“我需要你?！?/p>

試著再把金箭安上，已經(jīng)摸索出十二格刻度，這樣應(yīng)該差不多了吧，明日，藍(lán)幽幽的箭頭會貫穿孫夫人的粉頸，紅瓊赤玉，將噴薄而出。

――血？

鮮紅的，濃烈的，黏稠的，腥臭的，似乎從四面八方向自己潑來。

青離胸中一陣翻滾，不由得伏在地上干嘔，幸好一天沒吃什么東西，否則就太難看了。

等稍稍平靜了，她起身再次嘗試將箭設(shè)置好。

沒想到，當(dāng)手指碰到冰冷的機(jī)栝，那種感覺再次涌來。

滿嘴苦得厲害，是膽汁吧？

她不敢再動，像離水的魚一樣大口喘著，空氣中仿佛都帶了冰凌，刺得她喉嚨更加作痛。

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更夫的梆聲：“天干物燥，小心火燭。二更！”

時間這樣快嗎？

伙房的人要最早起來，她不在會很奇怪。

于是青離顧不得拆卸弩座，只扯過大把青苔殘雪用來遮蔽了痕跡，將金箭收回身上，急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