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從沒聽說過這事兒呢,您在那教什么?”
“攝影。等你們升入大學部的時候,選修的課程。” 姑姑回答。她好像打心眼兒里就想讓我驚奇一下似的,接著說,“院長十分希望我能夠留在這個學校任教。但你知道,藝術(shù)家都是愛好自由的人,我不愿意被任何一個地方束縛?!?姑姑總是時刻保持著自己的優(yōu)越感,她跟我說這些,或許是她的炫耀心理在作祟,必不可少的自信好像如玻璃杯一樣易碎,因此她善于用語言來修葺它們。我表示理解也點點頭,不再說什么。
吃過晚飯,姑姑幫我換好了頭上的紗布,我便走到樓上小臥室里睡覺了,頭已經(jīng)不那么疼,耶磊在我睡著之前都沒有回到家里來,因此我度過了一個無比安靜的、漫長的夜晚。
此后在達里昂的幾天時間,基本上都這樣過去。偶爾有人很主動地跟我介紹他自己,我都禮貌地回應,盡管我很快就忘記對方叫什么。巴莫和阿蘇卡在上韓語課的時候坐在我旁邊,并和我一起吃午飯,帶著他們的朋友們。
巴莫和他的朋友孟泰的祖輩在一百年前便移居到達里昂,選擇從蒙古草原到海邊高山生活需要很大的勇氣與頑強的毅力,因此巴莫和孟泰都為此而感到自豪。他們對我來達里昂以前的經(jīng)歷十分感興趣,或許他們沒有去過其他的地方,總是問我關(guān)于費朵拉的一切。特別是孟泰,他每天都頂著一頭油膩膩的長發(fā)在我面前晃來晃去。不過對于我的故鄉(xiāng)費朵拉,我一個字兒都不想提,所以他們總是興沖沖而來,失望望而去。
阿蘇卡是一名美國人,她比我矮半頭,自然的卷卷發(fā)總扎成一個馬尾,并在上面裝飾各種各樣的亮晶晶頭飾。她總跟我唧唧喳喳地談論老師和同學,雖然我并不想聽下去,因為她在談論的時候總會對我說:“就是那個XXX,你知道的對吧?他……”事實上,我并不知道她說的XXX是哪一位,所以我對這個人的事情也完全不敢興趣。但我必須點頭微笑地繼續(xù)聽下去。起碼幾天下來, 人們對我的到來也逐漸適應了,有時候走在路上還有人向我打招呼,或者問我喜不喜歡達里昂。說實話,我對每個城市的感情都差不多,除了費朵拉。但我仍然告訴他們:“是的,我很喜歡。這里的空氣濕潤舒服,就是夜晚有點漫長,讓人無所事事。”
在此之后他們又會問:“這里的人呢?”
“也很好。熱情又……” 于是,我不得不說一堆的冠冕堂皇之詞,直到他們滿意地點頭離去。相比這樣的人,那些外國留學生就安靜得多,他們對我不那么好奇,也沒什么問題,甚至都沒怎么說過話,他們常常三個一群,五個一伙兒地坐在學校的食堂里吸煙,然后大聲用自己的母語聊天??赡軐τ谒麄冋f,在這里的感覺和我是一樣的,因為這兒也不是他們的故鄉(xiāng)。而且別人對他們的關(guān)心程度還不如我這位本國人。
來到達里昂的第一節(jié)法語課,我們的秋香老師——我一直猜想她丈夫的名字是不是叫唐伯虎?她突然要我站到全班面前,用法語做自我介紹。就算是用普通話在這樣一大群人面前,我都是結(jié)結(jié)巴巴的。我都不知道那是怎樣的一個過程,總之我站在講臺前磕磕巴巴地把這一切說完之后,就埋著頭趕緊往自己的座位上走,緊張得連鞠躬都忘記了,并在沿途碰倒了三個書架。被我碰倒書架的同學并沒有責怪我,只是捂著嘴笑個不停,但這就足以讓我尷尬的了。
下午一點是國文課,我來這之后第一次上這門課。而過了三點之后整間學院就停止任何課程——或許是由于達里昂的夜晚來臨的特別早的原因,據(jù)說其他學校也是如此。阿蘇卡告訴我我們將和來自“美C班” 的同學一起上這門課,“C班”的意思是他們大多來達里昂不到兩年,其中不乏漢語說得很差勁兒的人。
“他們是獨立的班級嗎?”我對這個新生班級還抱有好感,好像找到了自己的群體一樣。
“美國學生很多,有20幾個,所以可以獨立成班。他們班的學生都說不好漢語,除了莫里家姐弟和艾倫家的那兩兄弟?!卑⑻K卡說。
“哦?”顯然他們在阿蘇卡的眼里是與眾不同的。
“他們是去年才轉(zhuǎn)到明德學院的,漢語說得非常棒,或許上過美國的漢語補習班或者孔子學校之類。不過,兩家的關(guān)系并不好,當然了,像他們那樣的人不會跟誰關(guān)系特別要好。”阿蘇卡說。
“他們那樣的人?”我突然有點好奇。
“風度翩翩,英俊瀟灑啊——-這種人眼里可瞧不見其他人。”她說得陰陽怪氣。
我點點頭,不打算和她繼續(xù)這個話題。
不過,我從未想過還會再一次見到他。
當走進教室的時候,他和另一個白皮膚、金黃頭發(fā)的男孩坐在角落里,盡管那個角落相當?shù)牟伙@眼,不過那頭與眾不同的古銅色頭發(fā)讓我一下子認出了他。他身邊的男孩比他塊頭大一點,和他一樣的蒼白臉色。他似乎在望窗外, 又似乎在發(fā)呆,而他們的周圍四排以內(nèi)都沒有人坐在那里。
我選擇了一個觀看他們最方便,又不能引起任何人注意的位置坐下。阿蘇卡坐到我旁邊,她的那些朋友以及巴莫和孟泰也都在我們周圍坐下了。
過了一會兒,學生們都陸續(xù)來了。這時,一個有點特別的女孩兒走進教室,在我還沒有抬起頭看她的臉時,我首先注意到的是經(jīng)過我身邊的那雙尖尖的、鑲滿水晶的黑色小靴子,那是市面上從來沒見過的款式,閃閃發(fā)光、精致之極。
她邁著輕靈而優(yōu)雅的步伐,走路的速度快得超出了我的想象——因為在我剛看到那雙小靴子的時候,她就已經(jīng)到后面去了,并走到他們的身邊,然后一臉笑容地坐下。她的身材優(yōu)美,臉龐玲瓏——就像雕刻出的一樣漂亮精致,皮膚也如陶瓷般光滑。她有著一雙西方女孩兒特有的深眼窩,跟他一樣顏色的半長發(fā), 他們長得非常相像。
“你在瞧希貝兒?”阿蘇卡突然在我耳邊說。我嚇了一跳,我以為沒人注意到我的目光停留在哪里。
“她叫希貝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