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就是沉默。兩個人都不再說話了。小司覺得脖子里有草一直癢癢,動了幾次還是覺得癢。他嘆了口氣,閉著眼睛對著藍天。眼睛里血紅色的一片,有種毛茸茸的熱度。
春天的陽光一天比一天熱了起來。想著想著就想到了青海,以前小司在電視里看到過介紹,一到春天那里的景色就特別的美。那里的花海一片一片。旅人說,駕車穿越山脈的時候,經(jīng)常半日半日地看不見人,然后半路會遇見一大片花海,整片花海一望無際,里面飛滿了成千上萬的手掌一樣大的蝴蝶。
小司拿掉蒙在眼睛上的衣服,然后告訴陸之昂剛才自己想到的那些很遙遠的風景。
陸之昂哈哈大笑,然后很起勁地說:“小司你不知道呢,晚上我在臺燈前做試卷的時候,我就覺得很累,有時候我就突發(fā)奇想地想要去旅行,我還想如果小司那家伙要去的話我就帶上他,然后再帶上我家的那只高大的牧羊犬宙斯,然后什么考試什么升學什么漂亮女生帥氣衣服都見鬼去咯,我們兩個就那么去流浪了。流浪這個字眼真的很酷吧。”
說完他就大聲笑起來,頭發(fā)在風里亂得像獅子一樣。笑到一半覺得不對勁,因為傅小司一聲不吭,于是轉過去望了望他,然后看到他睜著一雙白內障眼睛,面無表情一字一頓地說:
“你解釋一下,什么叫帶、上、傅、小、司、和、你、家、的、狗?!?/p>
“……”
不可避免地,兩人打了一架,中間夾雜著陸之昂嗷嗷鬼叫的聲音。打到后來兩個人頭發(fā)上都是草。
夕陽沿著山坡的輪廓落下去。
世界金黃一片。
“陪我去剪頭發(fā)啦?!标懼赫f。
“不了,已經(jīng)陪你浪費了一個下午的時間了白癡。我答應了立夏幫她講化學的,女孩子上了高中好像理科都不怎么好,她好像對那些方程式一直搞不清楚的樣子。得幫幫她呢?!?/p>
“啊要老婆不要兄弟。”
“你又想被打么?”
“……那我就改天去剪頭發(fā)吧。我等你一起回家?!?/p>
“嗯。行?!?/p>
連續(xù)的好多個日子。
下午五點半的太陽,太陽下一半金黃色一半陰影的課桌。外面無聲漸次長出新葉的香樟。
塵埃慢鏡頭般浮動在光線里。瞇著眼就看得很清晰。閉上眼就是一片熱辣辣的紅色。
立夏趴在桌子上呆呆地想,很多不相干的事物從腦海里一一過去。剛剛用完的筆記本,一塊錢一支的中性筆,傅小司黑色的化學筆記,陸之昂長著辮子的小帽子……回過頭去看到傅小司的一張不動聲色的側臉,手握著鋼筆在演算紙上寫寫畫畫,那些沙沙的聲音像是在深沉的睡夢中聽到的雨聲,恍惚地回蕩在窗外。
——“這個嘛是兩摩爾的硫酸與它反應,但是在這種溫度下它們是不反應的,需要催化劑和加熱,而且……喂,你在聽么?”
立夏被傅小司的最后一句話打斷,回過神來,看見傅小司一張兇神惡煞的臉和拿著筆要敲自己頭的揚起的手,手指骨節(jié)分明。
時間在窗外緩慢地踱步,日子就這樣過去。
立夏莫名其妙地想起這樣的一句話來。
這樣的日子好像已經(jīng)很久了,每天下午放學后,傅小司就從后面一排上來坐到立夏旁邊,攤開筆記本開始幫她補習,陸之昂在后面的座位把兩張椅子拼起來睡覺,頭發(fā)遮住大半張棱角分明的臉。
周圍的同學陸續(xù)地離開,喧囂聲漸漸停止,日落時分的陽光在三個人的身上緩慢地照耀,世界是安靜的,只有傅小司的鋼筆在紙上摩擦出的聲響。
全世界唯一的聲響。
有幾次李嫣然來教室找傅小司,應該是叫他一起回家,不過每次傅小司都是走到門口去,低下頭和她說一會兒話,因為隔得太遠,聲音太小,立夏感覺就像是在看電影里的無聲鏡頭。夕陽從他們兩個人的背后打過來,一片金黃色,每次都是傅小司低聲說了幾句話之后李嫣然就笑笑轉身走了。然后他依然面無表情地坐下來繼續(xù)幫立夏講題。
立夏有時候會覺得他們兩個像是結婚多年的夫妻一樣充滿了默契,這個想象把她自己也嚇一跳。莫名其妙。沒有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