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小司走到陽臺上拉開窗簾朝外面望出去,陽光燦爛,帶著夏天獨有的灼人的明亮,而太陽底下,陸之昂拿著水龍頭在幫宙斯沖涼。他的臉上又一次充滿了笑容,盡管沒有以前的燦爛,卻顯得格外的平靜,而水花里的宙斯也顯得格外的高興。
傅小司閉上眼睛,聽到在高遠的藍天之上那些自由來去的風,風聲一陣一陣地朝更加遙遠的地方穿越過去。他想,這些突如其來的傷痛,也只能依靠時間去撫平了吧。只是經(jīng)過如此傷痛的那個笨蛋,會變得更加的勇敢,還是變得更加容易受傷呢?
不過無論如何,這個漫長的夏季終于結束了。
開學已經(jīng)一個星期了。卻依然感覺不到任何的改變,或者說是很多的東西都在不知不覺里變化了,只是自己太過茫然的眼睛沒有發(fā)現(xiàn)而已。
會不由自主地去打量著那些剛剛升入淺川一中的孩子們。應該是老人的心態(tài)了吧,看著他們竟然會在腦子里回蕩出“青春”兩個字。真見鬼。而僅僅在一年多以前,立夏也是這樣好奇地看著新的學校大門,看著無邊無際的香樟,看著學校櫥窗里的光榮榜上那些升學畢業(yè)的學兄學姐們和一所又一所名牌大學的名字而張大了嘴巴一直驚訝。
而現(xiàn)在,竟然要在放學的時候和那些剛剛進來的小孩子們搶著食堂的座位,用同一個游泳池,每個星期一站在同一個操場看升國旗,曾經(jīng)喜歡的林蔭道被他們用年輕無敵的笑聲覆蓋過去,畫室里出現(xiàn)了更多畫畫的人。立夏有時候真的覺得好沮喪,而這種沮喪來得莫名其妙。
教室被換到了二樓,依然是中間的教室。誰都知道這只是個臨時的教室,因為在開學一個星期后就會決定最后的文理分科。那時大家就會進入新的班級,和新的同學成為朋友,有新的座位,有新的置物柜,有新的值日輪流表。然后逐漸開始遺忘以前的事情。
然后逐漸開始遺忘以前的事情。
當立夏想到這里的時候突然覺得有點難過。
因為這一個星期以來傅小司和陸之昂都沒怎么說話,其實小司本來話就不多,她也早就習慣了,可是陸之昂的那種燦爛的笑容真的就憑空消失了。
有時候看著他平靜地騎著車和小司一起穿過校園,看著他安靜地穿著白襯衣靠在欄桿上,或者在游泳課上一言不發(fā)地在泳池里不斷地來回,立夏都恍惚覺得是另外一個陸之昂。
小司告訴過立夏陸之昂媽媽的事情,可是她什么忙也幫不上,甚至不敢在陸之昂面前提起,怕一瞬間氣氛就失控,只能在看到他沉默的時候一起沉默,在他安靜的時候一起安靜。
有時候她就想,會不會陸之昂的人生就此改變了呢?在他以后的十年,二十年,甚至更加漫長的歲月里,他還會像以前沒心沒肺地笑么?他還會戴著有兩個小辮子的帽子搖頭晃腦地耍賴么?他還會對著每一個路過的女孩子吹口哨么?
想到這里只覺得心酸。
夏日漸漸消失。
氣溫變得失去鋒利的熱度。已經(jīng)漸漸像要秋天了。天黑得很快。
立夏站在陽臺上朝著黑暗的夜色望出去的時候,心里對未來沒有任何的把握。遠處的樓房透出星星點點的燈火,在濃重的黑暗里顯得格外的微茫。覺得世界突然憑空地陷落一塊,然后夜色像墨汁樣迅速地填充進去,聲音消失無蹤,所有的未來都像是被硬生生地埋進了深深的河床,在河床的厚重淤泥之下一千米,然后水面還有一千米,永無天日。
已經(jīng)到來的高二,即將到來的高三,那些曾經(jīng)在傳說中無數(shù)次出現(xiàn)的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片段來回地出現(xiàn)在腦海里,轟轟作響。
像是夢境里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那列火車,發(fā)出有規(guī)律的鐵軌撞擊聲。又像是有人拿著刀,找準了我們最弱最不設防的部分溫柔地刺進去,然后拉出來,血肉模糊,然后再刺進去,一直到最后痛苦變得麻木,現(xiàn)在變得模糊,未來變成沒有人可以知道結局。
立夏突然有點想哭。
小司以前跟她講過一個天使的故事,大概是說,每一個人都有一個一直守護著他的天使,這個天使如果覺得你的生活太過悲哀,你的心情太過難過,那么他就會化身成為你身邊的某一個人,也許是你的朋友,也許是你的戀人,也許是你的父母,也許是你僅僅見過一面的陌生人,這些人安靜地出現(xiàn)在你的生命里,陪你度過一小段快樂的時光,然后他再不動聲色地離開。于是你的人生就有了幸福的回憶,即使你以后的道路上布滿了風雪,一想起曾經(jīng)幸福的事情,你就可以依然勇敢。所以那些默默離開我們的人,其實都是天使回歸了天國,比如那些離開的朋友,那些曾經(jīng)給過你幫助的陌生人,那些曾經(jīng)愛過最后分開的人,曾經(jīng)講過一個很好聽的笑話逗你開心的同學,曾經(jīng)唱過一首好聽的歌給你聽的歌手,寫過一本好書的作家,他們都是善良的天使。也許你有段時間會對于他們的消失感到傷心或者失落,會四處尋找想知道他們?nèi)チ四睦?,到了什么國度,可是到最后,你都會相信,他們在這個世界的某一個角落,安靜而滿足地生活著。于是曾經(jīng)的那些失落和傷心都將不復存在,時間是最偉大的治愈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