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身來想去倒一杯熱水,結(jié)果碰翻了床頭的臺歷。厚厚的臺歷散落下來,每一頁上都有自己寫給青田的話。離開淺川來北京之后,每一天遇見都會在臺歷上寫下自己想對青田說的話,這已經(jīng)形成一種習(xí)慣。在孤單的世界里,在靜默的世界里,還可以對著一個人說話,是蒼白的生活里唯一一點讓人欣慰的色澤。遇見拿起來,一頁一頁地翻回去——
“青田,北京的冬天比我想象中還要冷。淺川是在更北的地方啊,怎么會比北京溫暖呢?我想不明白。好想問問你,可是你又不在身邊?!?/p>
“今天接了一個演出的機會,好開心。本來想打電話給你,卻無論如何都提不起勇氣?!?/p>
“今天在街上看見一個人穿的外套,紅色的,和你那件一模一樣,我竟然莫名其妙地跟著他走了一整條街,后來被我跟丟了?!?/p>
“你說我到底是不是一個令人討厭的人呢?”
……
遇見一頁一頁地翻過去,才明白自己竟然已經(jīng)離開那么長的一段時光。那些懊惱,沮喪,軟弱,在一瞬間沖破警戒線,淚水啪啪地打在手背上,是久違的溫度。而自己,有多長時間沒有哭過了呢?
遇見在地板上坐了一下午,夕陽從窗外緩緩地切割過去,變幻著天光和溫度。房間沒有開燈,在日暮之后顯得一片昏暗。在這些龐大的黑暗里面,遇見想,我還是回淺川吧。
走得很干凈。
仔細想想,在北京半年下來,竟然沒有任何需要帶走的東西。自己怎樣的行李過來,又帶著怎樣的行李回去。這算不算是一種悲哀呢?能不能說自己這半年在北京的生活,沒有任何意義,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圈,又回到原點?
可還是多了一個累贅,而且是很大的一個。
遇見看著自己身邊吹著口哨的段橋,心里默默地嘆了口氣。
本來是好心地去和他告別,沒想到他死纏著也要跟去淺川看一看,因為平時聽自己描繪那個城市的香樟描繪得太多了,就想去看一下那個沒有一整片陽光的城市,而且正好學(xué)校這個星期是大學(xué)生運動會,便利店也有其他代班的店員,所以就死皮賴臉地跟了去。
遇見本來是想告訴他,自己回去了就不會再回北京了,又一想,還是不要說的好。
窗外的太陽高高地懸掛著。火車發(fā)出熟悉的咣當咣當?shù)目菰锏穆曇?。遇見轉(zhuǎn)過頭去,陽光正好照著段橋的側(cè)臉,一半浸在陰影里,一半在陽光下毫發(fā)畢現(xiàn)。高高的鼻梁,整個人顯得很精神。嘴角的兩個酒窩在安靜地熟睡時變得若隱若現(xiàn),只有在他微笑的時候,才會看到那兩個明顯的酒窩。以前一直覺得有酒窩的男生太秀氣了不值得信賴,可是段橋卻不會給人帶來這樣的感覺。
頂多是孩子氣吧,遇見想。
后來就微微地有些困。初夏的陽光總是帶著惹人的睡意。遇見靠著車窗睡了過去。醒來睜開眼就看到連綿不斷此起彼伏的香樟。公路的兩邊,小區(qū)的中央,大廈的門口,城市間的綠地中,全都是這些肆意鋪展的綠色。
淺川,在隔了半年的時光之后,再次站在這塊熟悉的土地上時,遇見竟然說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覺。北京這半年發(fā)生的一切都像是夢境一樣,模糊不清,被揉在一起發(fā)出暗淡的白光。而現(xiàn)在就像是大夢初醒,被刺破眼簾的陽光照得微微地發(fā)怔。
身邊是段橋的大呼小叫,他揮舞著手,說:“真漂亮啊,我第一次看見這么茂盛的香樟呢!”普通的一句話,卻在遇見心里激起波瀾。在那一瞬間,遇見竟然想起母親留下的日記本中對父親的描寫,那個時候,年輕的父親也是突然地說:“真漂亮啊,我第一次看見海呢!”
怪想法。自己都被嚇了一跳。竟然會莫名地想起自己的父親。也真夠奇怪的了。眼前這個毛頭小子么?別開玩笑了。遇見自嘲地哼了一聲。
“干嗎?”段橋聽到聲音回過頭來瞪大眼睛問。
“不干嗎,”遇見站起來,“快拿行李下車吧?!?/p>
“少來,”不肯罷休的語氣,“你用鼻子出氣的聲音聾子都聽到啦,快說,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