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是前些天借了我家打谷機的人?！边x婆在屋內(nèi)對羅敷說道，叫她不要擔(dān)心。

“哦。那你出去看看吧。不要讓他們進(jìn)來看見我了。”羅敷放下心來，囑咐選婆道。

選婆對屋外的人喊道：“你們就把打谷機放在外面吧，我明天自己再弄進(jìn)來?！?/p>

屋外的人卻回喊道：“選婆你真是的，就算放下來也要你來幫忙扶一下啊。我們這樣扛著怎么鉆出來？”用過打谷機的人都知道，當(dāng)打谷機倒置著抬到田地里去或者抬回來后，抬打谷機的人自己是很難從倒扣的“車廂”里鉆出來的，需要人在旁邊協(xié)助翹起“車廂”讓他們鉆出來。

選婆沒有辦法，只好開門出來幫忙。

前面那個人彎腰朝選婆身后看，卻又喊道：“屋里的另外一個人是誰?。恳渤鰜韼蛶兔Π?。這打谷機吃了水，沉得很呢，選婆一個人恐怕翹不動！”我們那里的方言“吃了水”意思是“滲透了水”。吃了水的打谷機比平時要重一倍多。

羅敷以為自己躲在看不見的角落，卻不知外面的人怎么就看見了。難道他的眼睛能轉(zhuǎn)彎？不過既然已經(jīng)被看見了，為了不引起外面人的疑心，她只好微笑著走出來。

“是你家遠(yuǎn)房的親戚吧？是表妹還是表姐？”這個抬打谷機的人沒有上午來的那個伙伴那樣油嘴滑舌?？磥硭恢肋@是個女鬼，還把女鬼當(dāng)做了選婆的遠(yuǎn)房親戚，這樣也替選婆省了找借口的麻煩。

“嗯，遠(yuǎn)房的表妹，很少到這里來的?！边x婆一邊扶住打谷機一邊假裝平靜地回答。

“哦。那有勞這位貴客了。”那人滿含歉意道，“還要麻煩你幫忙扶住打谷機的另一邊了。對，就是選婆對面那邊。扶好了哦?！?/p>

羅敷見來者對她沒有產(chǎn)生疑問，便按照他的吩咐扶住了打谷機的另一面。

“扶好了沒有？”那人問道。

羅敷說：“扶好了。”

“那你出來吧，馬師傅?！蹦侨送蝗徽f。羅敷和選婆臉色馬上變了！

還沒等羅敷做任何動作，還在“車廂”里的爺爺奮力掀起打谷機，一同前來的人立即配合爺爺?shù)牧α肯破鹆舜蚬葯C的另一頭。打谷機像個倒扣的盒子，迅速朝旁邊的羅敷扣去！猝不及防的羅敷輕易就被打谷機的箱桶扣住了，其情形如同我小時候用火柴盒捉土蟈蟈一樣。

接著，打谷機的箱桶里響起了“咯咯咯”的雞叫。接著是羅敷驚恐的尖叫聲。原來爺爺來的時候還帶了只雞。之前爺爺一直捏著雞的尖嘴，沒讓它發(fā)聲。

如果各位讀者還記得前面的內(nèi)容的話，不難知道女色鬼具有蜈蚣的習(xí)性。而蜈蚣的天敵就是長著尖嘴的雞。羅敷最怕的也是平民百姓家里養(yǎng)的雞。選婆也許不知道這點，但是爺爺最熟悉鬼的習(xí)性了。

“原來是你！”選婆這才看清楚打谷機后面直露半個身子的人原來就是捉鬼的馬師傅！他還以為馬師傅在將軍坡等待著他將女色鬼帶過去呢。

“你要把羅敷怎樣？”選婆大喊道。

爺爺并不答理選婆，冷靜地對那個同來的人說道：“你按住箱桶的那頭，我按住箱桶的這頭，不要讓女色鬼出來了。過不了一會兒，她就會被雞制伏了，用不著我們動手?！?/p>

“你要把她怎么樣？”選婆心疼地喊道。

同爺爺一起來的人勸選婆道：“你是人，她是鬼，你們不可能在一起的！趁早死了這份心吧！馬師傅早知道你不會聽他的，才叫了我來用這招。哎喲，我這肩膀抬打谷機都抬腫了！”他說完，用力地揉肩膀。

羅敷的驚叫聲又傳了出來。選婆急紅了眼，他見那個人正在揉肩膀，趁機抬住打谷機的一角，使出吃奶的勁兒往上猛地掀起。

箱桶立即露出很大一個空隙。

羅敷像一陣風(fēng)一樣立即從那個縫隙里逃脫出來了，驚慌失措的她連忙逃跑。在蒼茫的夜色下，她的身體像橡皮筋一樣拉得很長。她的影子也拉長了，像極了一條碩大的蜈蚣，長長的身子，數(shù)量多得驚人的長腳。選婆見了地面的影子也大吃一驚！

“不要讓她逃了！”爺爺大喝一聲，急忙朝著飛馳的影子追過去。一同抬打谷機的人立馬跟在爺爺后面奔跑。只有選婆傻傻地站在那里。也許剛才那可怕的影子嚇住他了。也許只看到羅敷溫柔一面的他從來沒有想象過她恐怖的一面。那一刻，他想到了一個成語——人鬼殊途。

他傻傻地看著爺爺和那人一起追過去，最后消融在無邊的夜色里。他感覺自己的心像敲碎的冰塊一樣破碎，然后在這夜色中漸漸融化，融化成為一攤冰冷的水。這水漫延到了他的每一根神經(jīng)末梢。

他像虛脫了一般，面目蒼白地回到自己的屋里。

“羅敷？”他對著空空的房間輕輕地喊道，似乎羅敷此時還躲在他的房間，等他敷衍走了外面兩個抬打谷機的人回來。他期待著羅敷聽到他的呼喊后會從某個角落里突然現(xiàn)身，然后在他肩上一拍，然后溫柔地說：“你緊張什么，我還在這里呢。”

“羅敷？”他又輕輕地喊道?？墒俏堇锟湛盏?，沒有人回答他的呼喊。對他來說，羅敷來到這間屋子里已經(jīng)像一場夢，而羅敷的離開，也只是夢醒而已。

他用顫抖的手指在空氣中胡亂撫摸，仿佛空氣中還有羅敷殘留的印記，仿佛他可以從空氣中分辨哪些含有羅敷的氣息，哪些含有他自己的氣息。這兩種氣息混合在一起，充斥在這個小小的空間。

他又想起了那雙水靈靈的眼睛，想起了那些激情四射的夜晚，想起了自己被小白蛇咬到之后羅敷給他吸毒血的畫面。他的眼睛有濕潤的液體流了出來。

“羅敷，我要救你！”選婆攥緊了拳頭，忽然轉(zhuǎn)身沖出了門，朝羅敷逃跑的方向追了過去。

天空的圓月，冷冷地看著這一切，不為人間的悲歡離合而喜怒哀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