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略歇歇兒。你且別處去鬧會(huì)子再來?!睂氂裢扑溃骸拔彝抢锶ツ兀恳娏藙e人就怪膩的①。”黛玉聽了,嗤的一笑道:“你既要在這里,那邊去老老實(shí)實(shí)的坐著,咱們說話兒?!睂氂竦溃骸拔乙餐嶂?。”黛玉道:“你就歪著。”寶玉道:“沒有枕頭,咱們?cè)谝粋€(gè)枕頭上罷?!摈煊竦溃骸胺牌?!外頭不是枕頭?拿一個(gè)來枕著。”寶玉出至外間,看了一看,回來笑道:“那個(gè)我不要,也不知是那個(gè)腌臜老婆子的?!摈煊衤犃耍犻_眼,起身笑道:“真真你就是我命中的魔星②!請(qǐng)枕這一個(gè)。”說著,將自己枕的推給寶玉,又起身將自己的再拿了一個(gè)來枕上,二人對(duì)著臉兒躺下。
黛玉一回眼,看見寶玉左邊腮上有鈕扣大小的一塊血跡,便欠身湊近前來,以手撫之細(xì)看道:“這又是誰的指甲劃破了?”寶玉倒身,一面躲,一面笑道:“不是劃的,只怕是才剛替他們淘澄胭脂膏子③,濺上了一點(diǎn)兒。”說著,便找絹?zhàn)右痢w煊癖阌米约旱慕佔(zhàn)犹嫠亮?,咂著嘴兒說道:“你又干這些事了;干也罷了,必定還要帶出幌子來。就是舅舅看不見,別人看見了,又當(dāng)作奇怪事,新鮮話兒,去學(xué)舌討好兒,吹到舅舅耳朵里,大家又該不得心凈了?!睂氂窨倹]聽見這些話,只聞見一股幽香,卻是從黛玉袖中發(fā)出,聞之令人醉魂酥骨。寶玉一把便將黛玉的衣袖拉住,要瞧瞧籠著何物。黛玉笑道:“這時(shí)候誰帶什么香呢?”寶玉笑道:“那么著,這香是那里來的?”黛玉道:“連我也不知道,想必是柜子里頭的香氣熏染的,也未可知?!睂氂駬u頭道:“未必。這香的氣味奇怪,不是那些香餅子、香球子、香袋兒的香。”黛玉冷笑道:“難道我也有什么羅漢、真人給我些奇香不成?就是得了奇香,也沒有親哥哥親兄弟弄了花兒、朵兒、霜兒、雪兒替我炮制④。我有的是那些俗香罷了?!睂氂裥Φ溃骸胺参艺f一句,你就拉上這些。不給你個(gè)利害也不知道,從今兒可不饒你了?!闭f著,翻身起來,將兩只手呵了兩口,便伸向黛玉膈肢窩內(nèi)兩脅下亂撓。黛玉素性觸癢不禁,見寶玉兩手伸來亂撓,便笑的喘不過氣來??诶镎f:“寶玉,你再鬧,我就惱了。”寶玉方住了手,笑問道:“你還說這些不說了?”黛玉笑道:“再不敢了?!币幻胬眙W,笑道:“我有奇香,你有‘暖香’沒有?”寶玉見問,一時(shí)解不來,因問:“什么‘暖香’?”黛玉點(diǎn)頭笑嘆道:“蠢才,蠢才!你有‘玉’,人家就有‘金’來配你;人家有‘冷香’,你就沒有‘暖香’去配他?”寶玉方聽出來,因笑道:“方才告饒,如今更說狠了?!闭f著又要伸手。黛玉忙笑道:“好哥哥,我可不敢了?!睂氂裥Φ溃骸梆埬悴浑y,只把袖子我聞一聞?!闭f著便拉了袖子,籠在面上,聞個(gè)不住。黛玉奪了手道:“這可該去了。”寶玉笑道:“要去不能。咱們斯斯文文的躺著說話兒?!闭f著,復(fù)又躺下。黛玉也躺下,用絹?zhàn)由w上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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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膩——膩味,厭煩。
②魔星——曹雪芹的原作為“天魔星”,顯然是借用了佛家和道家的“天魔”之說。佛家說“天魔”為欲界第六天主。如《楞嚴(yán)經(jīng)》卷九說:“或汝陰魔,或復(fù)天魔?!庇帧栋儆鹘?jīng)·小兒得大龜喻》說:“邪見外道,天魔波旬,及惡知識(shí),而語之言,汝但極意六塵,恣情五欲,如我語者,必得解脫?!钡兰覄t說“天魔”為天上的魔怪。如《云笈七簽》卷四說:“有經(jīng)無符,則天魔害人?!边@里的“魔星”則為冤家之意。
③淘澄——經(jīng)過濾而除去雜質(zhì)的方法。
④炮制——本義為用火加工中草藥。引申以泛指調(diào)制中藥。宋·陸游《夢(mèng)有餉地黃者味甘如蜜戲作數(shù)語記之》詩:“有客餉珍草,發(fā)匳驚絕奇。正爾取嚼龁,炮制不暇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