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鳳英的癟臉越拉越長,下巴都快掉下地了,聽見豬在外面嗬啰嗬啰地叫,便挲著手轉(zhuǎn)身走了,“要貼你自己貼吧,豬在叫我呢!”
許鳳英那張臉從此就冷下去了。她不警告蔫瓜和三個兒子,甚至都不暗示一下,卻在李玖妍面前冷著臉。李玖妍不但要看她的冷臉,還要面對蔫瓜和那三個兒子。李玖妍知道,一定有一個人。她懷疑那個臉上疙疙瘩瘩地長著騷瘡的十七歲的老三,他那張竹床就貼靠那面破泥墻,還有一張黃漬漬的爛蚊帳罩著。
這件事李玖妍不但在信里沒說,對誰也沒說。這種事在鄉(xiāng)間很多,所以李玖妍不跟外人說也是對的。一盆污水澆下來,臟了別人更臟了她自己??墒菦]過兩天,那張剛貼上去的報紙又被人戳了一個洞。她只好在墻上釘一個釘子,將一個草帽掛在那里。再洗澡時她穿著衣服,把毛巾伸到衣服里去洗,一邊洗還一邊心神不定地盯著那個草帽,盯完了草帽又盯著墻上的白硝,結(jié)果就在離草帽不過半尺的地方,她又看見了那只烏亮的、像櫟樹籽一樣的眼睛。好在她準(zhǔn)備得充分,除了穿著衣服,還在澡盆邊上放了一只小凳子,燈擺在小凳子上,噗地一口就將燈吹滅了。
但她還是什么也不說,只是在小溪邊洗衣服時,跟詹少銀商量,想和他換房東。詹少銀答應(yīng)了。他們提出換房東時,許鳳英很吃驚,問李玖妍,“好好的為什么要換呢?是我許鳳英什么地方對不住你嗎?”許鳳英的意思是這樣一換她就吃了大虧,上面雖然有口糧分下來,還有伙食錢,但男女吃起來不一樣啊,男知青吃的多,女知青吃的少,況且是抓過鬮的,怎么能說換就換呢?她堅持要李玖妍說出理由來,否則她是死也不肯換的。李玖妍覺得許鳳英是欺負人,是諒她臉皮薄,不好意思說,便咬咬牙,直通通地說:“理由就是不方便?!痹S鳳英瞪大眼睛問她,“怎么個不方便?你要說清楚!我們還要在沙口村做人吶,我的兒子還要娶老婆吶!”許鳳英竟不依不饒,還撒起了潑,她一屁股坐在門口,巴掌在地上拍起了一團黃灰,非要李玖妍說清楚,不說清楚老娘就不活了。幸虧那個矮樹墩似的小隊長黃躍春出面,跟許鳳英說了半天好話,最后自己做了詹少銀的房東,李玖妍才得以從蔫瓜家的小披屋里搬了出來。
李玖妍這一走,伙食錢和口糧都是別人家的,吃到嘴里的肉都飛掉了,許鳳英想起來就心疼。她吱啞一聲關(guān)上大門,從蔫瓜到三個兒子,一個一個問,是哪只鬼?三個兒子都說自己沒做這樣的事,許鳳英說莫非是我?許鳳英一把撩開泥墻邊發(fā)黑的蚊帳,指著墻上那幾個洞說,我摳的,是我摳的嗎?許鳳英照著老三臉上就是一巴掌。老三說不是我摳的,是原先就有的。許鳳英又是一個巴掌扇過去。許鳳英說原先有的你就看人家?我說你就是一個畜牲吶!沒想到話音剛落,就聽見門外有細伢子一邊笑一邊大聲學(xué)她,――你就是一個畜牲吶!許鳳莢急忙打開門,細伢子們哄一聲四散飛逃,許風(fēng)英青著臉對三個兒子說,這下好了,你們都不要娶老婆了!
在這段時間里,李玖妍在給家里寫的一封信中夾了這樣一句話:看來向貧下中農(nóng)學(xué)習(xí)也不能一概而論,不能什么都學(xué),因為他們頭腦里也有很不健康的東西,甚至是很骯臟的東西。我爸讀信時在這里停頓了一下,就像做一個眉批,他說:“怎么能有這種想法呢?就是有,也不要輕易說出來嘛,口無遮攔,不知道藏奸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