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盛唐時的南北競流和晚唐以來的南宗獨盛
六祖大師的韶州開法,宣示了東山法門的革命和分化。六祖之后,其弟子神會北上洛陽挑戰(zhàn)北宗,指出其“傳承是傍,法門是漸”,宣告了禪宗內(nèi)部南北二宗的分流。
禪宗的發(fā)展表明,大師若不得五祖大師的衣法,若沒有從達摩到東山法門的崇高聲望,六祖及其《壇經(jīng)》,也不可能如此迅速地影響和震撼整個中國佛教。北宗諸師,承襲了東山法門的《楞伽》傳統(tǒng),遵循籍教悟宗、拂塵凈心的修行方式,也就是如來禪的禪法,在盛唐之時仍極為興盛。僅據(jù)《景德傳燈錄》記載,神秀下就有普寂、義福、巨方、智封、降魔藏等十九人。普寂下有惟政、慧空、明瓚(即南岳懶殘和尚)等二十四人。義福等亦各有一批傳人,均傳衍到武宗滅佛時期。這在圭峰宗密大師(780—841)的《禪源諸詮集都序》、《中華傳心地禪門師資承襲圖》和《圓覺經(jīng)大疏鈔》中,可以清晰地看到。而《全唐文》中眾多碑記、塔銘也可為當(dāng)時北宗不可忽視之存在的佐證。
北宗盛化之地在中原,特別在京洛樞紐之地,其時宮廷和王公貴族們競相供養(yǎng)。安史之亂使北宗受到了強烈的沖擊,九十年后的唐武宗滅佛(845),更是徹底地結(jié)束了北宗的存在——北宗的政治和經(jīng)濟基礎(chǔ)崩潰,使它已無力與日益強大的南宗競爭。
南宗則不然。在六祖大師的門下,有以神會為代表的荷澤宗,以馬祖道一為代表的江西宗和以石頭希遷為代表的石頭宗。荷澤宗隨著神會的北上而逐漸興盛于中原和蜀地,并以圭峰宗密為代表,顯示出其五代傳承的輝煌。宗密大師同時又是華嚴宗的五祖,在他身上,華嚴宗和荷澤禪得到了極好的融合,并為日后法眼宗、云門宗、臨濟宗的華嚴禪風(fēng)做出了示范。但宗密大師圓寂后不久,隨著唐武宗滅佛運動的深入,荷澤禪也漸同北宗禪一樣湮滅無聞,退出了歷史的舞臺。
但以馬祖為代表的江西宗——《五燈會元》將其歸為六祖弟子南岳懷讓禪師之下,冠其名為“南岳下”;和以石頭希遷為代表的石頭宗——《五燈會元》將其歸為六祖弟子青原行思禪師之下,冠其名為“青原下”這兩大禪系的命運,都與北宗或荷澤宗不同,也與同受滅佛打擊的唯識法相宗、天臺宗和華嚴宗不同?!榜R祖建叢林,百丈立清規(guī)”以來,這兩大禪系僻處于湖南、江西的荒野山區(qū),遠離政治中心,過著自耕自足的農(nóng)禪生活,經(jīng)濟上沒有對城市供養(yǎng)的依賴;為徹底的不立文字的祖師禪,沒有像其他宗派那樣背上沉重的文化包袱。所以唐武宗的滅佛,對它們來說并沒有多大的影響,反而為它們消滅了對立面,留下了廣大的傳教空間。武宗去世,宣宗即位,佛教開始復(fù)蘇,但其中真正得到迅猛發(fā)展的,也只有馬祖和石頭兩大禪系。
馬祖門下有百丈懷海、南泉普愿、西堂智藏、歸宗智常、大梅法常、章敬懷暉等一大批杰出禪師?!段鍩魰焚潎@道:“師入室弟子一百三十九人,各為一方宗主,轉(zhuǎn)化無窮?!笔^禪系初不如馬祖禪系之盛,其門下僅有藥山惟儼、天皇道悟、丹霞天然、大顛寶通、京兆尸利等數(shù)位禪師,卻也均是第一流的禪師。馬祖門下如章敬懷暉、佛光如滿等,行化于京洛,但真正使其禪法大行于世并傳承延綿的乃百丈懷海一系。百丈門下的溈山靈祐禪師率先在湘贛創(chuàng)立了溈仰宗,另一弟子黃檗希運禪師門下的臨濟義玄,不久在河北創(chuàng)立了臨濟宗。石頭禪系的藥山門下,云巖曇晟禪師弟子洞山良價,創(chuàng)立了曹洞宗。這與先前就風(fēng)行于世,與馬祖、石頭同時,四祖旁出的牛頭宗一起,匯成了后浪推前浪的禪宗大潮。這幾大系,均為強調(diào)頓悟,以機鋒、棒喝為主要教化方法的祖師禪。與此同時,南泉普愿門下的趙州從諗、長沙景岑等,百丈懷海門下的長慶大安、大慈寰中等,天皇道悟再傳的德山宣鑒等,藥山惟儼再傳的石霜慶諸和夾山善會等,都在唐代末期的禪宗內(nèi)大放異彩。其中德山宣鑒禪師數(shù)傳后,于五代衍成云門、法眼兩大宗派,得到更充分的發(fā)展,除德山宣鑒禪師外,上述諸師的傳承,僅二三傳而終,沒有被列入五宗之內(nèi)。禪宗內(nèi)五宗的創(chuàng)立,表明中國佛教已完全走上了獨立發(fā)展的道路,“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頓悟成佛”的祖師禪,可以說是天臺、華嚴判教的積極成果,由祖師禪所表現(xiàn)出來的圓頓大教精神,也是出乎天臺、華嚴宗人的意外。不過,歷史既已如此發(fā)展,就必然沿著它已開辟的道路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