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畫家何翔(2)

新生日:飛過人間的無常 作者:葉丹陽


該消息的配圖是陽光燦爛的何翔雙臂抱胸自信無比的畫展照片,我就是通過這幅配圖認識她的,那時的她剛剛渡過一次艱難的復發(fā)治療,新生的短發(fā)充滿生機。

畫展的成功舉辦讓何翔無比快樂,如果沒有這場大病的造訪她可能并不急于為自己舉辦畫展。當地電視臺對這位勇敢面對癌癥的女人做了專訪,片中的她張揚著比健康人還要燦爛的笑容,全片基調陽光明媚,讓人無法相信這個鮮活的生命已經開始倒計時,她的未來無人預知。

兩年后的現在何翔的癌第三次復發(fā),而第三次的復發(fā)來勢尤其兇猛。徘徊在生死線間的這個愛美女人被嚴重挫傷,喪失了全部的精神氣,她再也無力擎舉她的畫筆,就連吃飯的力氣都沒有了。醫(yī)生斷言她已無藥可救,除非發(fā)生奇跡。但是就在她的病情稍稍穩(wěn)定之時,她在電話里用極為調侃的語氣邊笑邊對我說:"我剛剛去了一趟馬克思那里,他們不要我,把我趕回來了。"

盡管這場重病讓我立刻做出了去探望和拍攝何翔的決定,但她對一場生死劫難輕描淡寫的描述讓我對病況之慘烈毫無心理準備,致使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驚懼不已。

一直從事美術教育的何翔生性浪漫豪放,影集里的她時尚、豐潤、嫵媚動人,然而此刻陷在白色病床里的女人骨瘦如柴、膚色枯黃,人形和容顏完全走了樣。這樣的變化讓第一次接觸重病患者的我深受刺激,我在想象假如躺在被子里干癟無力的人就是未來的我,我會用怎樣的心境來面對這一切的變化,以及即將來臨的最終告別?

眼前的何翔也許正是命運安排給我的一份特別啟示,讓我看到了一個柔弱的生命,一個平凡的女人,在惡疾和死亡面前從容淡定,縱然前路未卜、形容枯槁,卻依舊笑容滿面。

何:我覺得這一次離生死線特別近,一下子癱了,而且醫(yī)生說能不能過來還不知道,以往開刀化療怎么辛苦都過來了,還覺得可以維持幾年,就沒想一到三年就不行了。在一年當中搞了兩趟化療,身體就一下垮了。這第三次化療以后整個人就是皮包骨,就像集中營出來的,我想我這次應該完了。經常做夢夢到一個畫面,古老畫面,醫(yī)生做實驗說這病人不行了,很無奈的表情,他們拾起肚子里面的一大堆東西就遺棄了,這種鏡頭出現過幾次。那時我還是處于半昏迷狀態(tài),就覺得沒有幾天了。頭兩天覺得非常孤單非??膳?,有一種幻覺重影,把一些釘啊、扣啊、碼啊,看做一些小洞、鳥啊、老鼠啊、小孩啊,幻覺很厲害。有一會就想到,我已經到天堂了,在神父身邊做天使,我說這也很好。但回頭一想,哎呀我這家庭我兒子需要我,我不能走,堅持著,沒那么容易讓我過去。"

每個人在生死線上都會有不同的經驗,在靈與肉的離合之間一些無法解釋的現象特別讓我著迷,而那一刻人的體驗和表現是未加理性修飾的本原人性,"真"是那一刻最珍貴的內容。

因為處于生死邊緣,所有外界的一切紛擾都遠離了,她從不介意我的攝像機的存在,我會選擇各個角度一邊拍攝一邊與她聊天。有時我的sony150的鏡頭幾乎湊到她的臉上,我在鏡頭里看到的她自在而生動,那份自在是演員無力演繹的,而那份生動則一直在幫助鏡頭后的我慢慢擺脫死亡之紗的籠罩,與快樂活在當下的何翔一起經歷著她的苦樂。

病房里護士們來回穿梭,給何翔準備著今天要輸的液體。

"六瓶,今天可能會打得時間比較久一點,你今天要打Herceptin,Herceptin要打一個小時的,還有其他營養(yǎng)藥。"

何翔聽護士陳述完當天的輸液量,向我描述她近段時間的治療情況:"我是吊了兩個多月,這樣天天扎,血管都受不了?,F在改埋針(在身體某個部位的靜脈管切一個口埋進輸液的管,所有液體經由此輸入,不必每次輸液時扎靜脈),現在比以前技術高了,不用天天扎手。我前兩個月,從早上九點鐘一直輸到晚上十點鐘,后來我腸胃好了,就減了,滴半天就行了,她(護士)剛才說Herceptin是生物制劑,生物藥,這個時間就久了,可能要吊到下午四點。"

住院是件非常無聊的事情,當年我住院的時候,在病床上躺了三天好像過了一個世紀一樣痛苦漫長,身心不爽,而何翔已經在這兒躺了兩個多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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