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出獄的傅小石,喜訊接二連三,他五七年右派一案被宣布為錯案,文革中“反革命”案也被平反,因喜訊來得過于突然,引發(fā)腦溢血導(dǎo)致中風(fēng),在妻子愛的感召下,終于戰(zhàn)勝死神。
1、
1976年10月,“四人幫”倒臺,舉國歡慶,許多人都放鞭炮,吃螃蟹,全部三公一母。南京的下放人員陸續(xù)從農(nóng)村回城,只是原來的住房都被別人占了,住房很難安排。全家下放的人特別是原來的個體居民更慘,拖家?guī)Э诨氐侥暇┖髤s無處棲身,只好在小巷子里沿街搭建蘆席棚,或胡亂搭個披子房,“十萬下放戶”成為南京的一大“特色”。王汝瑜也把年邁的父母親從灌南農(nóng)村接回了南京,既無錢又無力蓋房,便讓父母和自己擠在一起住。20平方米的房子隔成了兩間,外間給父母住,里間自己和女兒住,連帶燒火做飯。王汝瑜還在外間擺了一張方桌,方桌下面圈養(yǎng)了幾只雞。把雞蛋攢起來,要去看小石時,就把雞蛋賣了,買來面粉炒成炒面帶到牢里給小石。泗洪螃蟹便宜,一斤只要幾角錢?;貋頃r,買上一些螃蟹熬出蟹油,下次探監(jiān)時帶給小石。
轉(zhuǎn)眼又過了一年,1977年11月7日那天,吃完晚飯,父母早早上床睡覺了。王汝瑜收拾好碗筷,安排女兒睡下后就著昏暗的燈光,給女兒補起了衣服。女兒都14歲了,沒穿過一件新衣服,都是拿自己穿過的舊衣服改的。
夜深了,突然門被敲響,“誰?”王汝瑜問。這么晚了,會是誰呢?她想?!笆俏??!遍T外是個遙遠而又熟悉的聲音,王汝瑜猛地站了起來,難道是他?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跌跌撞撞沖到門口,一把拉開了門鎖,果然是他,自己夜思日想的丈夫?!靶∈娴氖悄?。”王汝瑜的聲音有些顫抖?!笆俏?,我回來了?!毙∈鎺Ю⑸?,手中拎著一只破藤條箱,那是他在獄中的全部家當(dāng)。王汝瑜猛地撲上去,一下把丈夫抱在懷里,許久不愿松開。“回來了,回來了,你終于回家了?!睖I水像兩掛泉水,順著兩頰往下流。
在外間的父母聽到動靜拉開了燈:“誰回來了?”
“是小石,是小石呀!”王汝瑜擦擦眼淚,把小石帶到父母床前。
“爸,媽,我回來了?!毙∈椭^說。
“哎呀,可回來了,好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岳父母也在掉淚。
女兒從床上爬了起來,怔怔地望著爸爸,不知道自己是醒著還是在夢中。王汝瑜說:“是你爸爸呀!”
“爸爸--”小紅終于喊出了聲。
就在前一天的傍晚,小石突然被叫去談話,隊長徐兆禮和中隊指導(dǎo)員侯金山都在場,進門后,小石畢恭畢敬的喊聲“報告干部”,就像往常一樣蹲在一旁。誰知,指導(dǎo)員客氣地叫他坐到凳子上。小石很詫異,這可是在過去沒有過的待遇,他預(yù)感到發(fā)生了什么事。果然,隊長徐兆禮對他說:“你回監(jiān)房收拾一下東西,明天一大早你可以回家了。”“回家?回哪個家?”“你有幾個家呀,明天你可以出獄了,回南京!”“真的?”小石腦袋轟的一下,人整個兒成了一根木頭,愣在那兒。他還不知道,“四人幫”倒臺后,剛恢復(fù)工作不久的江蘇省老省長惠浴宇主持平反冤假錯案工作,對他的案子十分重視,叫農(nóng)場不管結(jié)論如何,先把人放回來再說。小石因此獲得“保外就醫(yī)”的機會。
“你是屬于‘保外就醫(yī)’性質(zhì)。就是說,你可以回家看病,但是,回家后,不能私自外出,每周還要到派出所匯報思想。明白了吧?”指導(dǎo)員侯金山說。
“明白了,明白了,謝謝干部!”小石終于緩過神來,“保外就醫(yī)”,不管怎么說,自己可以提前出獄了,可以和親人團聚了,可以有在家作畫的權(quán)利了。小石忽然間感到生活美好起來。
第二天一大早,小石就起床收拾行裝,草草吃完早飯,便跟著管教人員啟程回寧。
一道道田壟,一排排白楊,一望無邊的麥苗……小石突然發(fā)現(xiàn)這個地方原來是那樣的美麗,可在過去的七年間,卻從沒有過這種感覺。
他覺得似乎有人跟在后面,一回頭,果然發(fā)現(xiàn)后面不遠處一個熟悉的身影,黃亞華,跟著自己學(xué)畫的黃亞華。他不由微微一笑,輕輕地向他招招手。
黃亞華也向他招招手。昨天,聽說傅小石今天出獄,黃亞華心中說不出什么滋味,既高興又眷戀,他特地起個大早,要送一送老師,幾年來,兩人之間已經(jīng)建立了難以割舍的感情,他想問老師,今后,他能不能到南京去看他,可是他不能問,因為管教干部跟在旁邊,他就這樣默默地跟在后面,陪老師走著……
快到中午時,傅小石終于坐上了開往南京的長途汽車,這輛車四面透風(fēng),開起來哐當(dāng)哐當(dāng)響,車廂里擠滿了人,許多人沒有座位。沒開多遠司機就停下來帶客,看樣子是他的熟人,圖的是不用買票,占點公家的小便宜。公路不寬,還有許多馬車和牛車在路上走,所以,汽車開得很慢。小石就坐在自己的藤條箱上,汽車顛簸著很是不舒服。他突然想到,自己的妻子和女兒每次來探監(jiān)就是坐在這樣的車上,在這樣的路上顛簸七八個小時,然后步行20多里路去看他。她母女倆是怎樣熬到的?他的心里一時充滿了愧疚和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