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齊勃然大怒,道:“你當(dāng)我是膽小鬼嗎?我不過是可惜你一身才干,不忍心看你棄市罷了?!?
小武笑了,他拍拍嬰齊的肩膀,感激地說:“我這次的舉動,早該死幾次了??墒且坏┢瀑\,即便斬首西市,也算無愧于心。至少沒讓群盜跑了一個,對得起黎民百姓。”他又故作輕松道,“其實以后的事也難說,我也未必死得那么輕易。這不是沒有先例的,孝景皇帝前元五年,潁川太守趙孺卿和都尉擅發(fā)郡兵,捕捉豪強大族,本當(dāng)腰斬,事下公卿雜議秦漢法律術(shù)語,指一起商議。,廷臣多以為潁川乃是天下有名難治的大郡,一向為游俠伏竄的淵藪,換了幾任太守都不勝任,甚至有太守深夜被賊盜割了首級去的。趙孺卿征發(fā)郡兵逐賊,也屬無奈之舉,應(yīng)當(dāng)酌情寬宥。皇帝聽得覺得有理,乃制詔御史,準許趙孺卿罰金免罪。元朔四年,謁者汲黯持天子節(jié)信,巡視河南郡,見河南郡的百姓因為水災(zāi),饑寒交迫,流離失所,于是矯制開河南郡官倉,發(fā)粟賑救貧民,當(dāng)今皇帝陛下也赦免他無罪。所以,你放心吧,說不定我也能得到赦免,不一定死得了的?!?
嬰齊也只好無奈地搖搖頭,說:“我以前還真沒看出,縣丞君是一個膽子比天還大的人。記得君剛來縣廷的時候,大家都私下笑話君軟弱不勝任。當(dāng)個亭長,竟然搞得亭部的治安亂七八糟。后來見君察獄鞫問,覺得君并不像他們說的那么沒用,于是印象大變,挺佩服的?,F(xiàn)在君可更讓我高看一眼了。在這種情況下,還能夠不慌張,估計拜你做個將軍,也未必干不了?!彼贿呌脮犊讨居?,一邊調(diào)侃。
小武笑道:“也許這就是古書上說的‘人各有能,有不能’吧。那些賊盜,讓我單獨提劍逐捕,我還真有點發(fā)憷。但是看見群盜結(jié)伙攻劫,我心中反而泰然,真是奇怪至極?!彼f著話,手下不停,筆毫在木牘上夭矯飛動。他面前的幾案上,是一枚閃亮的銀印,鼻紐上系著青色的綬帶,鮮艷欲滴。那就是高辟兵的二千石豫章郡都尉章。
一會兒,嬰齊將印信刻好。小武快速將寫滿字的兩枚木牘對扣在一起,用絲線纏起,再將另一枚短木牘捆在上面,在木牘的凹槽內(nèi)塞上軟泥,鈐上印信?!昂昧?,”他對嬰齊說,“這件事也不好交付別人,只有麻煩君跟我親自跑一趟,再挑選一個擅長駕車的縣吏。這里還得讓縣令王公恢復(fù)指揮,頂多一個半時辰,我就能趕回來?!?
王德把小武送到后門口,叫著小武的字:“仲卿,好好保重,等你回來?!毙∥潼c頭道:“明廷放心,下吏速去速回。”他戴上頭盔,披上重甲,吩咐道:“御者,快備好革車,我們立即去洪崖里篁竹營?!?
篁竹營位于贛江之西,離南昌縣廷二三十里,郡兵的首領(lǐng)名叫魏無知,實際官職名稱為豫章郡都尉長史,這是一種本來在邊境郡縣才會設(shè)置的六百石官職,可是因為豫章郡的軍事地位,也破格設(shè)置。篁竹營的郡兵來自天下各郡,每三年輪換一次,他們平時在所駐扎的地方屯田耕作,沒有軍事和征調(diào)命令絕不能亂走。
小武駕駛的兩馬革車在路上狂奔,他不敢走平坦的官道。雖然有縣吏們掩護,但剛才他們出門時還是遭到了群盜的堵截,御者不幸中了兩箭,登時奄奄一息。嬰齊果斷推開御者,自己親自駕車,原來他的御車術(shù)竟然非常高明,比剛才正規(guī)的御者還好。小武自身也中了一箭,好在穿了兩層重甲,沒有絲毫受傷。豫章郡的甲胄一向很精良,它是東南地區(qū)甲胄器械的最大制造場地,附近九江郡、武陵郡、南郡的兵器甲胄都是由豫章郡負責(zé)供給的,豫章郡的黔首百姓因此日子相對好過一些,因為朝廷因此免去了他們許多徭役和賦稅。當(dāng)然,也因為那些賊盜的箭遠沒有朱安世一伙的精良,如果他們發(fā)射的也是箭頭沉重的飛虻矢,估計再好的甲胄也救不了小武了。
過了不知道多久,前面陡然出現(xiàn)了一大片竹林,蔥翠連綿,在微風(fēng)中婀娜搖動,發(fā)出悅耳的聲響,真是鳳尾森森,龍吟細細。幾個兵士坐在竹林下打鬧,看見小武乘坐的革車,呼啦一聲全部站起來,喝道:“什么人?”營門的衛(wèi)士也向前踏了幾步,橫著戈,閃亮的戈援對著小武革車來的方向,一臉緊張之色。
小武讓嬰齊停車,將竹簡舉到頭頂,高聲喊道:“豫章郡高府君下傳長安天子制書到,請都尉長史魏君恭迎。”有個隊率模樣的人當(dāng)即臉色肅然,對身邊的一個士卒道:“快進去報告長史君?!庇置娉∥?,“請君下車稍候,等長史君示下?!?
小武跳下車,道:“好,不過軍情緊急,萬勿延宕?!?
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人出來宣告,請來人去長史營帳。
幾個士卒將小武二人引進門去。穿過一條曲折的小徑,面前出現(xiàn)一座院落,穿過回廊,剛走進正廷前,魏無知就睡眼惺忪地走了出來,一個年輕的女子跟在他后面,嗲聲嗲氣地叫:“主君,你別急嘛?!蔽簾o知回頭呵斥了她一句:“快回去等我。”一邊系腰帶,一邊奇怪地看著小武。
小武感覺自己的心臟幾乎要跳出體外,他深深吸了口氣,叫道:“長史君,我奉高都尉之令傳達天子制詔,有緊急公務(wù),趕快接詔?!?
魏無知雖然神情落寞,一副懶散之態(tài),聽到下達制詔,還是疾走了幾步,躬身接過詔書,很仔細地端詳了一番封印,再小心地掰下,解開竹簡的絲繩,輕聲念道:
制詔豫章郡高都尉:朕聞邇來東南一帶,群盜出沒,二千石不能盡職逐捕。朕初欲遣使者合虎符,發(fā)郡兵擊滅,重趣聚煩民,故未能也。詩不云乎:‘王赫斯怒,爰整其旅?!糍\盜不深畏其罪,伏藏藪澤;乃群出劫掠,剝割元元,君即可以都尉印綬符節(jié),發(fā)本郡縣營兵,便宜行事。毋令賊盜久流竄,百姓失職。
魏無知抬起頭,急忙說:“這是發(fā)給高府君的詔書。他有什么命令嗎?”
小武心里松了口氣,他就怕這個魏無知不相信他的話,懷疑他矯詔。他趕忙掏出銀印和符節(jié),大聲道:“這是高府君的印綬和符節(jié),現(xiàn)在梅嶺群盜五六百人包圍了都尉府,劫掠百姓。高府君派兵將我送出重圍,讓我?guī)е熳釉t書和都尉印綬符節(jié),令魏長史趕快盡發(fā)郡兵,擊斬群盜?!?
魏無知伸手接過符節(jié),又翻來覆去看了看,狐疑地說:“剛才詔書封泥上只加蓋御史大夫印信,怎么沒有皇帝信璽?”
小武的心陡然一沉,假裝憤怒道:“長史君官高位顯,對文書尺符這類的小事當(dāng)然一向不大在意。下吏是縣廷治書掾吏,平常專門經(jīng)手長安下達的文書,很多詔命并不都加蓋皇帝信璽?,F(xiàn)在高府君正處在危難之中,長史君還拘泥這些小事,如果被他們擊破縣廷和都尉府,恐怕長史君也會有很大麻煩?!?
魏無知哦了一聲:“是嗎?”不過他知道這小吏說得不錯,因為他自己也是從小吏晉升上來的,文案律令也算得上嫻熟。他的疑問基本上打消了,不過對小武的直率語氣有點不滿,嘟噥道:“就算擊破了縣廷和都尉府,那也不是我的責(zé)任,沒有兩府的文書或者天子詔令,就算都死光了,也跟我沒有絲毫關(guān)系?!?
小武從身后的箭壺里拿出一支羽箭:“長史君請看,這次的群盜非比尋常。這樣的箭矢,一般民間是鍛造不出來的。我們所繳獲的賊盜刀劍上竟然有洛陽武庫的刻字,可見群盜背后一定有官高爵顯的人物在撐腰。長史君有沒有聽說過廣陵王劉胥最近不尋常的舉動?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長史君火速出兵,一定會立大功,何況有制詔。時間晚了可就追悔莫及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