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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老師

啟迪教師心靈的哲理美文 作者:張在軍


苗振亞

當年,姜亮夫在清華國學研究院聽陳寅恪先生的課,總是自愧外文根底太差。陳先生引印度文、巴利文以及許許多多奇怪的字,他都聽不懂,就是英文、法文,也無法完全聽懂,所以感到非??鄲?。去問吧,那就要不停地問,而陳先生的身體太虛弱,天一冷就要穿上兩件皮襖,怎能忍心老是問呢?陳先生書讀得這樣多,學問這么好,身體這么差,仍然在刻苦用功,每個星期都要進城兩天,跟人家去學西夏文、蒙古文。作為學生,姜亮夫感到無地自容??墒?,感到無地自容的姜亮夫,以后也成了大學問家。費孝通在清華做學生的時候,曾跟俄籍著名人類學家史祿國教授學習人類學。為了安排費去廣西大瑤山進行人類學調查,史先生不僅為其裝備了全副人體測量儀器,還從德國訂購了一套當時質量最好的照相機。另外,史先生知道西南山區(qū)的螞蟥厲害,隨時會爬到腿上吸血,專門為費及其同行的妻子各訂制一雙堅實牢固的長筒皮靴。在學習體質人類學課程時,他特地向生物學系借了一間實驗室,讓費能夠獨自在實驗室工作,又聯(lián)系駐清河部隊與北京監(jiān)獄,讓費去測量士兵與犯人的體質。費說:我跟史氏學習雖只兩年,但受用卻是越老越感到深刻。

優(yōu)生學家潘光旦,曾任清華大學圖書館館長。他有一次在學生集會上講話,講到他抽查圖書借閱情況,發(fā)現(xiàn)借閱最多的書是“中文白話小說”,說明現(xiàn)在學生有多懶,光看小說不說,連文言的、外文的都不看,這怎么得了!潘先生這段話講得很激動。想不到,作為圖書館長的潘光旦,還管到同學借書讀書的情況,依然不忘教書育人,憂心學生不讀那些動腦筋的書,只求消遣,不事學問。

在西南聯(lián)大時,殷海光選了鄭昕的哲學概論課,鄭先生在德國留過學,對康德哲學有很深的造詣。當他發(fā)現(xiàn)殷海光也來聽他的課,就對殷說:“你不用上我的課了,下去自己看書好了?!庇谑牵缶筒辉賮砩险n了,通過看書自學,期末照樣取得這門功課的最高分數(shù)。殷海光選金岳霖的邏輯課,金先生則對他說:“我的課你不必上了,王憲鈞剛剛從澳國回來,他講得一定比我好,你去聽他的吧!”于是,殷就去聽王憲鈞的課了。金岳霖與鄭昕都是西南聯(lián)大的名教授、哲學界的泰斗人物,但在這位天資卓異的學生面前,他們想的不是自己的師道尊嚴,而是不要讓學生在自己這里浪費時間。當楊振寧、李政道得知自己獲1957年度諾貝爾物理學獎的消息,兩人不約而同地首先寫信告訴當年的老師吳大猷,讓老師分享自己的喜悅。一時,吳大猷名聲大增。然而,吳先生只為他們獲獎而高興,并不覺得自己有什么功勞,當然更不會借風張揚。他說:“實則我不過適逢其會,在那時那地遇上他們而已。譬如兩粒鉆石,不管放在哪里,終還是鉆石?!?/p>

清史專家王仲翰在燕京大學讀碩士的時候,兼做講師,手里有點閑錢,常與朋友出去喝酒。有一次喝醉了,摔在馬路邊上,被人告到校長司徒雷登那里,并要求給予處分。司徒雷登找到王的老師洪業(yè)先生。洪先生說:“王仲翰最聽鄧之誠先生的話,我告訴鄧先生,讓他來處理?!编嚶牭竭@件事,打電話叫王到他家去一趟。王到了鄧家,進門就看到桌上有一杯白酒,約有一兩的樣子。鄧先生問:“你昨天喝酒啦?”然后說:“你如果想喝酒,我家里有的是,你隨時都可以來喝嘛!”意思是告訴他不要去外面喝酒。王喝完那杯酒,鄧說:“好了,你回去吧。”王就走了。

那時的老師,即使在今天,依然不失當年的風骨。

蔣天樞先生晚年放棄自己學術成果的整理工作,全力校訂編輯陳寅恪遺稿,于20世紀80年代初完成《陳寅恪文集》,全書約300萬字。文集出版后,出版社付給他三千元的整理費,他說:“學生為老師整理遺稿,怎么可以拿錢呢?”結果錢被全部退回。

世紀90年代,山西大學人事處動員馬作楫教授填表申請國務院特殊津貼。馬回答說:“常風先生都沒申請,我不夠格?!苯Y果一直就沒有申請。馬作楫1923年出生,1946年入山西大學讀書,1948年在上海出版詩集《憂郁》,1950年畢業(yè)留校。曾任中文系副主任,山西寫作學會會長,出版詩集多種,是山西大學名教授,山西的詩人大多出自他的門下。以影響與資格,馬如申報,評上是沒問題的。只因師輩沒有申請,他自己也就不申請了。

費孝通晚年寫過一篇回憶潘光旦的文章,說到他與老師輩的差距。他說:“潘先生那一代,只在意自己怎么看待自己,做事對得起良心;自己這一代,則在意別人怎么看待自己,做事做人要的是個面子?!钡搅爽F(xiàn)在的老師,已經(jīng)不知是費老口中的第幾代了,這就難免讓人總想起那時的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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