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個時候,馬周站了出來:
“常將軍,這份奏章,不如就由我來代您起草如何?”
“好好好!”常何自然是求之不得。
于是馬周大筆一揮,頃刻之間便替常何寫下了二十多條諫言,看得常何目瞪口呆。
這么幾年來,馬周并沒有在蹉跎度日中虛耗自己的光陰。他靜靜觀察著長安城四方的民生疾苦,在與常何的交談中,不動聲色地分析著朝堂上的政治氣象與得失,故而才能下筆千言,倚馬立就。
當(dāng)我看到這份奏章的時候,先是一喜,接著便是一驚。喜的是,這份奏章寫得頭頭是道,全都切合時弊,一針見血。驚的是,常何有幾斤幾兩,難道我還不清楚嗎?就憑他,如何能寫出如此深刻的奏章?
常何背后一定有人,這個人,不簡單。
我不動聲色地問起常何,他也老實,一五一十地對我交代得清清楚楚:“這份奏章,并非出自我手,而是我的門客馬周所為。他可是一個忠孝節(jié)義之人,每次給我出謀劃策,都離不開忠孝二字,是個難得的人才??!”
接著,常何又繪聲繪色地講起了馬周那坎坷不得志的平生遭際。說到動情處,還嘆息了兩聲。
聽完常何的介紹,我立刻感到這是一位埋沒于窮街陋巷的英才。別的不說,單從他這份奏章里,就可以看出其見識的確過人。于是,我當(dāng)即獎給常何三百匹絹,夸他舉薦賢才有功,命其立刻回家去請馬周入宮面圣。
望著一溜小跑而去的常何,我的心情不禁有些激動。沒想到等了半個多時辰,還不見馬周前來。急不可耐的我又派出官員駕著宮中的四馬彩車前去接應(yīng)。這一等,又是半個時辰,馬周仍然不見蹤影。等得著急上火的我干脆又派出一輛四馬彩車催請,馬周這才姍姍來遲。
古有劉玄德三顧茅廬,今有我李世民三請馬周。事情傳揚出去,也算得上是一段佳話。如此一來,天下人還會懷疑我求賢若渴的誠意嗎?
想到這里,我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連忙攜起馬周的手,與他談起天來。
所謂君臣對話,其實也有講究。這一開始,互相之間,都還不知道對方的能力品性如何,那么從什么地方談起?
談堯舜,談孔孟,談治國平天下的圣賢之道。再談周隋以來的興衰得失。看上去似乎稍嫌迂遠了一點,卻是必不可少的過程。君王以仁義孔孟號召天下,大家先從這里談起,也可以給彼此留下一個好印象。
我在打量著他,而他,也一定在觀察著我。我見的人多了,深知有的人雖是飽學(xué)之士,但一開口必尊三代以前,絲毫不顧及當(dāng)世的實際情況。這樣的人,充充門面還可以,要擔(dān)負(fù)起治國理政的實際責(zé)任,便差得太遠。如果我面前的這位書生真是這樣的人,那么,今天我們也就是隨便聊聊罷了。
話過三巡,我發(fā)現(xiàn)這位叫馬周的青年果然人才了得。即便是前代圣賢之言,他也能摒棄司空見慣的老生常談,說得頭頭是道、鞭辟入里,聽得我精神為之一振。接下來,我們又談起當(dāng)今時弊和治國之道。馬周依然是對答如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我不由得擊節(jié)贊嘆。
好!好一個人才!
我立刻下詔,將馬周安排在門下省值班,見習(xí)詔書封駁之事。不久,又提拔他為監(jiān)察御史,以便進一步觀察其才干。一般來說,這是我考驗?zāi)サZ新人的一個慣常步驟。剛進入官場之人,總是想的比做的多,說的比聽的多。如果驟然把他們提拔到負(fù)責(zé)日常行政甚至決策的重要崗位中去,往往會出亂子。因此,就得先讓其在言官的崗位上學(xué)習(xí)了解中央行政機構(gòu)的日常運轉(zhuǎn)流程和規(guī)律,這也就是“養(yǎng)望”。
待得他們逐步成熟以后,再充實到具體的行政職能部門中去。特別是像馬周這樣一個出身寒門,最多不過做過地方助教,在仕途上可謂處處碰壁的新人來說,我便更要加倍小心了。盡管他縱論起天下大事頭頭是道,可我并不知道他的實干才能如何,若是一開始便委以重任,而又不小心被他把事情搞砸了,耽誤國政不說,更為可惜的是,這個年輕人從此恐怕就要一蹶不振,意氣消沉。那豈不是耽誤了一棵好苗子嗎?
發(fā)現(xiàn)一個人才,不容易。要用好他,就更不容易了。
看準(zhǔn)時機,用性命換信任
太子還很小的時候,喔,對了,那時候的太子還是承乾。他有一次曾經(jīng)這樣問我:“打天下和治天下,孰難孰易?”
我沉思半晌,回答他:“如果硬要做一個比較的話,自然是治天下難,打天下易。”
“父皇,我不理解。當(dāng)年舉事之初,四方鼎峙。您終日出生入死,經(jīng)常是衣不卸甲,人不下鞍,這才拼來了這萬世江山。如今在廟堂之上,只需垂拱而治,與眾臣端坐論道而已。為什么說治天下比打天下還困難呢?”
“傻孩子,你不知道啊。朝堂上看似一團和氣,實際上這底下鉤心斗角,派系林立。作為一個皇帝,要想隨時隨地都能夠洞明局勢,駕馭群臣,而不至于被奸佞小人所誤,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當(dāng)年打天下的時候,大家雖然九死一生,然而彼此都有著共同的目標(biāo)和奮斗方向,要統(tǒng)御他們,反而沒有那么勞心費神?!?/p>
“父皇,我明白了,你是說,武將比文人要好駕馭得多,是吧?武人心思單純,只要大家意氣相投,再做到賞罰分明就行了。不像那些文士書生,城府深得很,難以摸準(zhǔn)他們的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