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孤獨,童貞,與其他(1)

初戀 作者:安意如


文/王臣

少年們的情欲是美的。

是極美,極美的。

他叫尹信良。

隨母姓,與之相依為命,在小鎮(zhèn)生活了十二年。母親與他并無血緣關(guān)系。撿到他時,她三十歲,已孤寡十年。彼時,他卻方才出世。被棄之時,尚未滿月。赤色襁褓當(dāng)中書有生辰八字。僅此而已。

正如母親教育他的,宿命這件事,世人皆不可違。他亦是相信宿命二字的。這簡簡單單的兩個字當(dāng)中所含蘊的是是非非,似近又遠(yuǎn),似實而虛。之于尹信良而言,它是一種苦,一種難,一種悲。是一種失去,和獲得。

但他也幸運。因他生來骨子里就有一束光。這是命運對他唯一也是最重要的關(guān)照。即便余生不離苦不離悲,因這束光,他便心中有信。信一切苦難,都是獲得。因這信,他便注定苦難之后,終究可以平安度過一生。

母親的故事他并不知。只是幼年開始至今,偶爾會從小鎮(zhèn)的婦人們嘴里聽來片段??朔?、喪子,孤僻、古怪,與人無交。如是而已。但又如何,全世界都棄絕他的時候,她依舊溫柔將他撿拾回家,悉心照料,讓他健康長大。這樣的恩慈,不是誰都可以傾付在另一個與自己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生命上的。

所以,母親之于他來說,便是一種根基。一種生之源力的所在。因此,母親講給他聽的道理,他都一一記到心底。刻進(jìn)骨血當(dāng)中。

九歲那一年,他被同學(xué)欺辱,推到在泥潭里,狼狽回家,母親無話,只是默默將他的臟衣脫下,幫他洗了一個熱水澡。彼時家中清貧,尹信良的的外衣亦不過只有一換一洗的兩件。因舊的前一日換下洗過正在屋外晾曬,身上這一件臟了之后,便沒有干凈衣服可以再換。

也不知母親是從哪里摸索出來一件成年男子的潔白襯衣。已經(jīng)穿舊,卻是那樣服帖。將尹信良的幼小身體包裹得嚴(yán)實。尹信良那一夜也出奇睡得安穩(wěn),總隱約能聞見衣服上的肥皂香氣。

母親說。其實很多事,忍一忍,忍一忍就過去了。時間久了,他們也就不會再那么關(guān)注你了。沒有人敵得過時間的。再深刻的人事情故都有被淡忘的一日,又何況是原本即與他們關(guān)聯(lián)不大的呢。到那個時候,自然也就不會有人再欺負(fù)你了。

人一生,都有各自執(zhí)念的一些事。

比如,尹信良始終認(rèn)為,母親說的總應(yīng)該是對的。多年之后,尹信良憶起這些的時候,才恍然明白,母親這一世大約就是極力地去躲,去藏,去避,方才繞開了那些紛擾和喧囂,方才持守住了內(nèi)心那一點涼薄的愛與喜。

他知道母親心里有一個男人。許是小鎮(zhèn)上流傳的那個被她克死的男人,許不是。但一定是有那么一個男人住在她心里,不曾淡卻,生死相隨的。亦正是心底的那一點情之星愛之火,她方才得以獲得力量獨自隱忍生活多年。

縱后來有尹信良相伴,她內(nèi)心為那人留守的那一處孤獨也定然是始終未曾被任何人觸碰過的。一如,那女子,之于尹信良。

她叫虞迦之。

初見虞迦之,尹信良十二歲。小學(xué)畢業(yè)的那年暑假。彼時他年歲尚小,大約也是不知深愛為何。若是能有一處的好能讓他注目,之于他一般的少年而言,大約就容易生發(fā)一種喜歡的。

尹信良與母親住在一個舊式職工院宅中的唯一一間平房里。平房在院中宿舍樓的前方,并與其他建筑隔開了一段距離,十分突兀。卻也因此,閑時的尹信良便常坐在屋內(nèi)觀望來往路人。

他母親兼工數(shù)份,十分辛苦。于是,平日里她會在早晨出門之前將一日的飯食準(zhǔn)備好,然后叮囑尹信良中午晚上自己熱好來吃。晚上回家時,常是十一二點?;蚴撬阉拢恢螘r。

那日下午,他伏在桌上,盯住窗外。身后是家中銹跡斑駁的舊損落地風(fēng)扇發(fā)出吱呀聲響,伴隨微風(fēng)。這樣的下午果真再尋常不過。視線里來去的人亦不過都是熟識已久的院里人。

原本不過是尋常一日,尋常到?jīng)]有任何因由需要將那日記住。卻因了虞迦之,他竟將這一日深深,又深深地刻進(jìn)了少年往事當(dāng)中。猶似圖騰,不可動搖地矗立在記憶深處。成了他愛之童貞。只是忽然一剎那,她便入了他的眼,少年的童真的眼。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www.talentonion.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