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引寺就在眼前,受了傷的李鴻章立刻被抬進去,安放在長椅上躺下。主治醫(yī)生林聯(lián)輝為他作了緊急處置。
李經(jīng)方從春帆樓跑回來。隨后,伊藤博文首相由外相陸奧宗光和內(nèi)閣書記官長伊東已代治陪同,也趕到接引寺。
李鴻章不顧林聯(lián)輝的制止,對前來探望的伊藤等人說:
“這種事,我思想上多少有準備。”
他的意識很清醒。
四年前,在大津,津田三藏襲擊了俄國皇太子。有人說,對外國政界要人搞恐怖行動是日本的風氣。
伊藤博文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咆哮說:“寧將自己槍擊,也不應加害中國使臣。”陸軍大臣山縣有朋也拍著桌子大罵:“該匪罔顧國家大計?!?
伊藤等人低下頭。陸奧咬緊嘴唇,他最擔心的是這件事會成為列強干涉的借口。
如果李鴻章以受傷為由撤回本國,那該怎么辦?他指責日本,征得二、三列強的同情,并非難事。
如果中方認為,像日本這樣還保留野蠻風俗的國家,交戰(zhàn)國首腦去是危險的,干脆停止同日本直接談判,委托第三國從中斡旋,那可就糟了。
上次趕走了兩名使節(jié),這次拉出來最高負責人李鴻章,陸奧認為是他在外交上的成功??墒?,從歐美方面的情報來看,情況并非如此。世界輿論和同情似乎逐漸偏向李鴻章了。第一他年逾古稀,第二他名望極高,第三他第一次渡海出使外國。這一點,在海外也成了話題。李鴻章雖是實質(zhì)上的外交負責人,但是,中法戰(zhàn)爭的和談是在天津舉行的,同俄國進行關(guān)于伊犁的重大談判,去彼得堡的也不是他,而是曾國藩之子曾紀澤。把從來沒出過國的老年人硬拉出去,日本也太狠毒了……
歐美諸國的這些輿論通過駐外公使館傳到日本國內(nèi)。
正常情況下李鴻章還引起國際上的同情,何況在日本遭到了暴徒的刺殺。日本最害怕的,就是被國際輿論視為“惡人”。
“萬幸,這次負傷似乎不至于影響會談。”馬建忠說。這是在醫(yī)師診斷后發(fā)表的談話。
中方隨員有人主張把李鴻章搬出接引寺,到中方代表團乘坐的德國籍輪船公義號上療養(yǎng),理由是:“日本土地上太危險,難保不發(fā)生第二、第三次恐怖行動。”
美國顧問科士達(前國務卿)反對回船上療養(yǎng),壓制了這種意見,陸奧這才安下心來。
李鴻章若撤回船上,全世界就會問為什么。中方說是因為日本的“野蠻行為”,鐵證如山,日本將無法辯解。好不容易平息的旅順大屠殺問題,也許會再次鬧騰起來。陸奧決心,無論如何也要把李鴻章穩(wěn)住。對李鴻章,日本方面極盡關(guān)心與照顧,派來陸軍軍醫(yī)總監(jiān)石黑和佐藤、陸軍二等軍醫(yī)正古宇田、內(nèi)務技師中濱博士等醫(yī)師,還請來法國公使館的茲巴斯博士。在醫(yī)療方面,是最強的陣容了。警衛(wèi)方面怕再出紕漏,幾乎到了神經(jīng)過敏的程度,警戒聲勢相當浩大。天皇和皇后委派中村侍從武官前來慰問?;屎筮€親制繃帶以示慰問。山口縣知事原保太郎與縣警部長后藤松吉郎立即遞上請罪書,皆被免職。歐美報紙幾乎是一個論調(diào),拿四年前在大津發(fā)生的事件對比。有的評論甚至說,日本“勝于武器之戰(zhàn),敗于道德之戰(zhàn)”。也有人說,日本“戴著文明的假面具,時時暴露出野蠻本性”。一張王牌握在李鴻章的手里。他滿可以帶著全世界的同情,從日本退出。不論誰來評論,談判破裂的責任也應該加在日本頭上。處于這種狀態(tài),日本不可能再進行直隸作戰(zhàn)了。小松宮掛帥出征中國的軍隊,是把近衛(wèi)師團和北海道屯田兵全動員了。大舉出兵,幾乎沒有保衛(wèi)日本本土的軍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