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深庭篇(7)

歌盡桃花 作者:靡寶


失重感讓我本能地驚恐大叫起來,突然“砰”的一聲,后背撞到什么,摔了個四腳朝天。

張開眼,看到粗大的橫梁和屋脊,然后一張熟悉的臉探進(jìn)視線里來。

“四妹,你沒事吧?”

謝昭瑛又是擔(dān)憂又是無奈地看著我。我傻傻看著他那張俊臉,腦子里突然冒出大仙的那句話:“那人就在你身邊?!?/p>

一陣惡寒。

謝昭瑛疑惑地伸手摸摸我的頭:“不會是睡傻了吧?”

我這才發(fā)覺滿堂寂靜,每個人都盯著我,謝氏夫婦臉色不怎么好看,那個慧空大師一臉深奧地瞇著眼睛??勘齿p顫了一下,我發(fā)覺不對,回頭看,宋子敬帶著淡淡笑意溫柔注視著我,原來我跌在他的懷里。我臉一下紅了。

謝太傅沉著老臉,向慧空大師道歉:“小女教養(yǎng)無方,沖撞了大師。老夫回去一定嚴(yán)加管教,還望大師寬恕?!?/p>

慧空大師念了聲阿彌陀佛,說:“謝大人不必自責(zé)。謝小姐年少活潑,耐不住法課沉悶,也是人之常情。老衲看謝小姐質(zhì)樸慧真,靈臺清明,眉宇間自帶渾然靈氣,隱有雍容之姿,將來必會母儀天下?!?/p>

這句話不啻將一枚手榴彈丟進(jìn)了人群里,炸得大家頭昏眼花找不到北。

全家人都慢慢把腦袋轉(zhuǎn)向我,再又轉(zhuǎn)向謝昭珂。謝夫人張口把大家心里的話都說了出來:“大師,你搞錯人了吧?”

我和眾人都點(diǎn)了點(diǎn)頭。

慧空大師雙手合十道:“施主,老衲出家人不打誑語。此乃天機(jī),老衲已經(jīng)泄露,罪責(zé)在身,也恐難逃脫啊。阿彌陀佛。”

老和尚,既然知道天機(jī)不可泄露,你怎么不管住自己的嘴巴?

我囧囧有神。謝家人都像看到外星人一樣打量我,臉上都寫著:“怎么可能?怎么看都不像???”幾個字。

我忙說:“我不信的。那和尚瞎說?!蔽疫€要回到我原來的肉身呢。

謝太傅怒喝:“放肆!”

不知道他是覺得我不該管那慧空大師叫老和尚,還是不該否認(rèn)懷疑我的娘娘命。

慧空大師高深莫測地笑著離開了,留下一屋子人茫茫然。謝夫人習(xí)慣性地一緊張就打哆嗦,對謝太傅說:“老爺,不如再叫大師給珂兒看看相?!?/p>

謝昭珂明麗的臉上滿是不情愿,幽怨的目光一直鎖在宋子敬身上。而宋子敬則皺著眉頭地盯著我,仿佛在思索我這樣的人究竟怎樣母儀天下。

謝昭瑛笑瞇瞇地湊了過來:“恭喜四妹啊?!?/p>

我沒好氣:“喜什么喜?”

“咱們謝家要出一個娘娘了啊。”

我一時氣憤,莽撞道:“那皇帝四十好幾不說,還是個病癆子,我二八年華如花似玉的,去給他做小老婆,他受得起嗎?”

謝太傅跳腳:“混賬東西,詆毀圣上的話你都敢說!”

我心知不可和長輩爭辯,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嘟囔道:“有什么說不得?女人也是人,先天受制體力不如男人,倒不被男人當(dāng)成人了?說白了還不是父權(quán)夫權(quán)的暴力統(tǒng)治,整個社會畸形發(fā)展?!?/p>

謝太傅這個古人不知道該怎么招架一個狂熱的女權(quán)主義份子,臉氣成豬肝色,差點(diǎn)背過氣去。

謝昭瑛見不妙,趕緊拉著我往外走。

他一直拉著我出了寺廟,我狠狠甩開他的手,自己直直往山下走去。

終于有點(diǎn)生氣了。

假設(shè)一個女孩子,犧牲她的青春而奉獻(xiàn)在家族的榮譽(yù)上時,別人竟然還覺得她不配。我受不了這個侮辱。

他們是什么東西?一個欺名盜世的老和尚,一個道貌岸然的學(xué)究,還有這個見鬼的男尊女卑的封建社會。

我站在半山腰沖著腳下的一馬平川大喊:“老娘我要回家——”

“我?guī)慊厝ズ美玻敝x昭瑛的聲音突然冒了出來,把我嚇了一跳。

他不知道什么時候追上的我,牽著馬一直跟了老遠(yuǎn),我自個兒想著心事都沒有注意到。

他嘆口氣:“再怎么說,他都是你爹,同他生氣就是你的不對?!?/p>

我冷冷道:“二少爺,我可就是要做皇帝的小老婆的人了,到時候你們一家子都要給我下跪磕頭,我還在乎和爹吵架?”

謝昭瑛苦笑:“別說氣話了。那老和尚的話也做不得準(zhǔn),我小時候他還說我將來要君臨天下呢?!?/p>

我大驚,“二哥,這傳出去可是要?dú)㈩^的呢!”

“是啊,”謝昭瑛也很苦惱,“可是你看我活這么大,還是謝家老二,連個官職也沒有。見他娘的君臨天下?!?/p>

我笑:“這也說不準(zhǔn)。也許我做了娘娘,大力提拔娘家人,我們謝家外戚專權(quán),你最后不耐煩做逍遙侯爺,策兵謀反……”謝昭瑛一臉黑線。我打住,擺擺手,繼續(xù)走路,“你回去吧,我沒事?!?/p>

“你要去哪里?”謝昭瑛問。

“聽那禿驢念了半天的經(jīng),前胸都貼后背了,下山找吃的去?!?/p>

我才走兩步,腰上忽然一緊,“嘩”地被人提到了馬上。謝昭瑛摟我在懷里,笑道:“我也餓了。廟里那齋飯一點(diǎn)油都沒有,走,二哥帶你去天香樓?!?/p>

他兩腿一夾馬腹,馬兒撒開蹄子跑了起來。

天香樓在京城商業(yè)街上,是一棟四層高的建筑,飛檐高壁,宏偉氣派,來往食客皆乘坐著華麗馬車,衣冠楚楚。真不愧是京都第一的酒樓。

謝昭瑛帶著我走進(jìn)去,跑堂的一看他就笑臉迎上來:“喲,這不是二爺嗎?您可好久沒來了,快樓上請?!?/p>

謝昭瑛輕車熟路,撩著衣擺瀟瀟灑灑地走上樓。

在一個臨街的包廂坐下。謝昭瑛翻開菜單,開始念:“口蘑肥雞、櫻桃肉山藥、鴨條溜海參、燒茨菇、鹵煮豆腐、熏干絲、烹掐菜……”

我笑道:“你這是在點(diǎn)菜還是在報菜名呀?”

謝昭瑛顯然是闊綽慣了,滿不在乎道:“你二哥我可是堂堂謝太傅家的公子,錢不是問題。”

跑堂的也立刻在旁邊吹馬溜須:“二爺出手,可是出了名的大方。上次一擲千金,獨(dú)占瓊萃樓花魁,連趙小侯爺都只有旁邊咽口水的份兒?!?/p>

我直瞪著得意洋洋的謝昭瑛,絕非敬佩,而是可憐謝太傅。他一個高級知識分子,不知怎么死掙活掙,才供養(yǎng)得起這么一個敗家子,難怪他要把三女兒賣進(jìn)宮里去了。

我問:“趙小侯爺是誰?”

謝昭瑛笑說:“趙策,是皇后的侄兒。那廝與我打小認(rèn)識,以前在太子跟前侍讀的時候,他灑我墨水我釘他板凳,雙雙挨先生的板子;待長大了,我搶他的花魁,他搶我的古玩,回家都挨家嚴(yán)的教訓(xùn)?!?/p>

我想起云香同我說起的趙氏一黨,問:“這趙小侯爺想必也是一個紈绔子弟了?”

謝昭瑛說:“也不是,他人雖然潑皮無賴厚顏好色,文采倒是一等一的好。你有空去看看《齊江山志》的《盛京》一章,就是他撰寫的?!?/p>

我大驚:“他他,他信基督教?”

謝昭瑛迷惑:“雞肚叫?雞肚怎么叫?”

我“噗”地噴了一桌子:“我聽錯了,是我聽錯了!”

謝昭瑛還在思索:“雞從肚子里叫?”

我忙問:“那花魁如何了?”

謝昭瑛笑:“你以為如何?就此紅帳美人逍遙夜?其實(shí)那柳姑娘是我一個朋友的心上人,我那朋友家境平常,沒辦法給佳人贖身,我便順手幫了一個忙而已。”

我譏笑,“拿家里的錢去行俠仗義,怎么能不出手大方?”

謝昭瑛好奇地盯著我:“你到底是什么變成的,怎么這么刁鉆精怪?”

他看似隨意一句話,嚇出我萬年冷汗。這是封建社會,我這借尸還魂之人,會被當(dāng)成牛鬼蛇神釘在木頭樁子上被火烤得“滋滋”響。

好在這時小二把菜送了上來。

我一看,裝菜的小盤小碗都只有我半個巴掌大,也不知是摳門兒還是傳統(tǒng),反正林林總總地擺滿一大桌子,讓我有種在吃韓國泡菜的錯覺。難怪謝昭瑛張口就念菜單。

不過菜肴色香味美,又合我的口味,我吃得不亦樂乎。

謝昭瑛斯斯文文地夾了一筷子青菜,慢條斯理地吃著,看我狼吞虎咽,叮嚀一句:“慢點(diǎn),當(dāng)心噎著?!?/p>

忽聽外面?zhèn)鱽硪粋€爽朗的聲音:“謝二郎什么時候伺候起別人來了?!?/p>

說著,門打開了,兩個年輕男子走了進(jìn)來。

走在前面的錦服男子面容俊秀,笑容可掬,簡直像個賣保險的。他身后緊跟著一個青色儒衫的男子,高大挺拔,氣度溫和。兩人年紀(jì)與謝昭瑛相仿,衣衫考究,舉止有度,顯然受過良好教養(yǎng)。

謝昭瑛笑著站起來,“延宇、正勛,有些日子沒見了?!?/p>

這兩人名字有著濃厚的高麗味,好在長相都是地道的中華土著。走前面的華服男子有一雙單鳳眼,始終笑容滿面。他看到了我,露出殷切之色。我差點(diǎn)以為他下一句就要問“小姐,你買了保險了嗎”,結(jié)果他只是說:“這位姑娘好面生呀。”

謝昭瑛就像婚介所的大媽似的,挨個介紹:“這是韓王孫,這位是車騎將軍郁正勛。這是我四妹小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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