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呢,顧磊的父母九泉之下已為鬼雄。那周叔叔和謝阿姨,這么多年,他們是怎么在北京大學(xué)這個風(fēng)雨之地平安渡過的?
他們不是當(dāng)年陷害自己父母的人吧?
趕緊捂了捂自己的小人之心,顧磊東張西望了一下,還好,1978年的北京金秋,與他擦肩而過的人們,不論男女老少,臉上都洋溢著復(fù)活了的對未來的希望。
既然周叔叔和謝阿姨這么熱情地邀請我去他家共享晚餐,那當(dāng)然是源于爸爸媽媽的友誼,不要胡思亂想,盡小輩的義務(wù)吧。
開門的是一個姑娘,就是當(dāng)年18歲的周信漪,周叔叔和謝阿姨的獨生女兒。
顧磊手足無措地坐在餐桌旁,不敢挺胸抬頭。周信漪幫著謝阿姨一道一道地上菜。顧磊只敢在她背過身時才看她,所以,他一輩子都忘不了,是她那兩條烏黑發(fā)亮的長長辮子。
周家是南方人,菜盤子一個個都是這么的小,雖然種樣繁多。顧磊開始擔(dān)心自己能否吃飽。
這頓飯是沒有吃好,太拘束了,席間有太多的客氣、客套、客話。
飯后喝茶磕瓜子的時候,顧磊才終于顫顫抖抖地把爸爸的字幅,送給了周叔叔和謝阿姨。
展卷看后,謝阿姨立刻控制不住,大哭起來。信漪坐在一邊陪著媽媽抽泣。周叔叔也是滿眼的淚花。在那一刻,顧磊手足無措。
哽咽著,周叔叔試圖向這個16歲的男孩解釋:"可憐的孩子,那是一個瘋狂的年代,所有的人都認(rèn)為自己是最革命、最純潔的。運動之前,你爸爸由于有太多的海外關(guān)系,所以他談起事情來,總是充滿了西方思想,和我這個從解放區(qū)來的人太不一致。我和他凡事都爭論,誰也不服誰,還經(jīng)常把小分歧鬧成全校范圍的大辯論……哎,那時年輕呀,太愛出鳳頭……"
周叔叔說不下去了,由謝阿姨接下去:"小磊,將你爸爸和媽媽劃為右派,我們?nèi)蚁蛏咸毂WC,和你周叔叔沒有關(guān)系。但是……"她控制不住,又泣不成聲。
"把你爸爸的名聲搞壞,我要負(fù)最大的責(zé)任??墒切±冢也皇浅尚牡?,我那時什么也不懂??!哪里知道后果是這樣的慘烈,我們這一代人都被自己的所作所為懲罰了太多年,造孽呀!最后,是你的父母失去了生命,還有你那最美麗可愛的小姐姐顧清……"
再也忍不住了,顧磊的下一個動作,是抓起了爸爸的字幅,從周叔叔的家中破門而出。
一路上,他撒淚如雨。
再一次看到周信漪,是在圖書館的自習(xí)室。信漪把身邊空位子上的椅墊拿開,微笑著揚著手,招呼著找不到座位的顧磊。雖然顧磊想假裝不認(rèn)識她,可他當(dāng)時忘掉了轉(zhuǎn)身,只會站在那里愣愣地臉紅脖子粗。后來他看到信漪的笑容消失了,就在她皺起眉頭之前,他迅速坐在了她的身旁。
信漪是地理系的新生,由于和顧磊的法律系課程不一樣,她總能在他下課后,在圖書館為顧磊占到一個好位子。雖然兩個人說話不多,只是坐在一起用功學(xué)習(xí)。但每逢周末,她會苦苦懇求,不達(dá)目的不罷休,直到他答應(yīng)去她家共享晚餐為止。
總是希望能看到她那嘴角微斜的美麗微笑,顧磊只好情不自禁地違心答應(yīng)。他不僅去吃飯了,而且還活躍在周家的廚房,和信漪母女一起忙亂,教他們做北方菜。
秋去春來。在周家,顧磊已經(jīng)表現(xiàn)得象一個被收養(yǎng)的兒子,被寵愛的弟弟了??伤膬?nèi)心呢,真的從心底原諒周叔叔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