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使冷醫(yī)生的娃娃臉開朗了,拍著額頭笑道:
“茅塞頓開!到底是天池兄,天池兄高明??!”
“那還用講!”冷太太緊接著說,“吳大哥見多識廣,又是在政府機關(guān)里上班的,聽他的話,莫得錯。”
他們繼續(xù)聊著,西外街已經(jīng)離我們很遠(yuǎn)了,沿著平曠田野的鄉(xiāng)間小道,走了很大一會兒工夫了;走過幾個小村以后,賣米粉半老漢終于停下腳步,回身告訴跟上來的大家,快到了。
我們向著“琴潭山”,逶迤來到了一處較大的村落。
賣米粉半老漢笑瞇瞇地說,這一帶,桂林的西南郊,屬于“臨桂縣”。這里是“西南附郭鄉(xiāng),敦睦村”,村民以伍姓為多,村長是他的表親,村里有可供二十來人居住的一間大空屋,不妨商量借宿。于是,姑丈便請他陪同進村,先介紹見村長,然后晤房主。
村長和房主是姓伍的同宗兄弟,待人都很和藹。當(dāng)天池姑丈講明來意后,村長熱情地表示歡迎,接著說,“七七”蘆溝橋抗戰(zhàn)和“八一三”上??箲?zhàn),他都從報紙上看到的,雖然遠(yuǎn)在千里之外,村民們卻都激動不已:
“夷(日)本仔欺人太甚了嘛,我們盼望抗戰(zhàn)已不止一兩年了,‘九一八’那回就等著打夷(日)本仔。這回看到全面抗戰(zhàn)的好消息,哪一個還睡得著覺啊!……”
村長和房主告訴說,敦睦村有兩位當(dāng)兵的青年,跟著李宗仁將軍上前線參加抗戰(zhàn),在臺兒莊就打了一次大勝仗,把“夷本仔”打得落花流水,其中一位青年還光榮地掛了彩?!@是值得他們敦睦村全體村民驕傲的事情。
村長和房主對敵機連續(xù)兩次的轟炸非常憤慨,對我們這些千里迢迢一再逃難的“下江人”充滿同情。房主甚至連房租也不肯收,說是自家同胞,跑到鄉(xiāng)下睡地鋪,已經(jīng)很怠慢,很過意不去了,怎么還能收房租呢?然而,由于姑丈說,我們沒有條件起火做飯,必須請房主家?guī)兔o包飯,總歸不好白吃罷。這樣,方才勉強達成協(xié)議,房主在村長的勸說下,收了天池姑丈的50法幣,作為10天的伙食費。
借給我們的住房,是一大間廢棄了的紙坊,進門的一角曾用作牛欄,但早已經(jīng)收拾,相當(dāng)干凈。秋收打場下來的稻草,高高地摞成兩大垛,任隨取用。我們的地鋪就是以這里的稻草墊底的,男女各一排,中間空著一條很寬的走道。比之昨夜在經(jīng)堂街的康氏宗祠,自然舒服多了。
晚餐時候,房東的兒子和兒媳把熱騰騰的飯菜送來,并專門挑來一擔(dān)熱水供洗臉濯足之用,還安排好了臨時便所。第二天,房東和村長帶著各自的妻子,前來噓寒問暖。
在敦睦村,我們住了九個夜晚,第十天早餐后,便向村長和房東告辭并道謝。
敦睦村避難期間除卻禮拜日,姑丈、勵青兄和丁錫榮每天去麗澤門外上班半天。冷一鵬醫(yī)生終于在臨桂路掛出了診所的招牌,每天上午開診。冷太太作為護士,不消說也奉陪半天。
連著兩天的轟炸,讓我們把神經(jīng)繃得緊緊的,誰也不敢掉以輕心了,像我這樣的逃警報的“老油條”,竟然耳際也會出現(xiàn)警報呼嘯的幻聽。漸漸地,大家都平靜下來了,田野間的敦睦村,平和宜人,除了院子里的公雞有時會欺負(fù)欺負(fù)母雞而發(fā)出急促的響動外,一切都像是曼聲細(xì)語。
在村里的日子,我們是很乖的,初來咋到,沒人敢到處亂跑。直到最后一天,德明哥和我在村里漫步,遇見一位名叫伍安邦的小朋友,他10歲,在城內(nèi)“義南鎮(zhèn)中心小學(xué)”念四年級,每天上學(xué)要來回走三十里路。問他是否很累?答說從一年級起就這樣,走慣了,不覺得累了。
聊了一會兒,伍安邦自告奮勇,提出要帶我們到四里外的琴潭山去玩。想想,這是我和德明能拒絕的事情嗎?那是不可能的。
這琴潭山,因其巖洞內(nèi)有一個很大的水潭,而洞頂則有許多倒掛著的大小鐘乳石,常年往潭中滴水,聲如奏琴一般,故此得名為“琴潭”。我們沿著洞壁走了一圈,便站在潭邊細(xì)聽那滴水聲,果然琤琤琮琮,節(jié)奏分明,抑揚頓挫,既像琵琶,又像蘆笙,真可謂巖洞奇觀。巖洞外面則山色青青,峰巒隱隱,也分外清麗?!@是我倆到桂林后的初次游山,印象極佳。
晚上,姑丈得知我倆游過了琴潭山,便興致勃勃地向姑媽和勵青等說,待回到城里安頓好了,就全家一道去游漓江東岸的七星巖。冷太太一聽,立刻說她和一鵬也要同游,早在武漢時候,她就知道“七星巖”的大名了。
第二天吃罷早飯,我們辭別了敦睦村的村長和房東,由房東代為雇請三位農(nóng)民挑起行李,循原路返回桂林的西城門。
冷醫(yī)生夫婦雙雙返回臨桂路的“西醫(yī)冷一鵬診所”,全天開業(yè)。姑丈則租下“黃泥井一號”大院內(nèi)的幾間房,一家子住了下來。
黃泥井一號的院子很大,位于桂林城的西南角,或者說西城門與麗澤門之間,背靠城墻,面對榕湖。通過院子后門外面的水閘,能夠輕而易舉地爬上城頭去玩。這是桂林全城唯一可以自由登城的地方,既無需扶梯,又無人干涉,所以德明哥和我登上城頭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