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畫卷
秋日清晨,天高云淡,紅葉遍野,汴京東城門外歡聲雷動,一片喜氣洋洋。
陶花梳妝整齊,在“火云追”上已等候多時。
遠遠望見秦家軍的旗幟挪動過來,走在最前的是一騎白馬,她滿懷希望看過去,此人雖是將官服色,卻一眼已知不是她等的人,不免失望。
那人到近前了撇撇嘴角,“看見我就這么讓人難受么?”
陶花聽得聲音熟悉,細細一看卻是小金,她笑道:“你升做將官了?”
小金點頭,“此次降服契丹,秦家軍人人爭先,都有封賞?!?/p>
陶花與他相熟,雖然忸怩,卻還是問得出來:“你家將軍呢?”
“他是大功,已經(jīng)封侯?!?/p>
“我不是問這個!”
“那你是問什么?”
陶花抬起頭來狠狠瞪視小金,小金一笑,馬鞭向后一指,“看見那輛有簾子的馬車沒?將軍在那里?!?/p>
陶花不由有些擔心,“他傷還沒好?”
小金聽她聲音中十分掛念,不忍再打趣,只是笑道:“他傷已大好,一路騎馬來的,只是剛剛路過城鎮(zhèn)時換了車子,他說你必然會來接,馬上——嗯,多有不便?!?/p>
兩人說到此處,一起臉紅。小金也是個正值青春的少年,在女子面前害羞得快,一偏馬頭比陶花跑得還先。陶花本來已經(jīng)臉紅,到此時又覺得好笑了。
她催動“火云追”到了車前,在馬上借力一躍上去。車周并無士兵,馬匹跟著大隊,也不需車夫,他安排得甚是妥當。
她還沒有落穩(wěn),車簾內(nèi)探出一只手來,一把將她拉了進去。她頓時失了平衡,仰躺著被倒拖進車內(nèi)。
陶花剛想掙扎起身,他在她頭頂俯身下來,吻住她雙唇。
她都未看清是誰,忍不住要推拒。他緊按住她雙手,貪婪無限。
喘息間歇,她急問:“傷好了么?”
他點頭,將她拉起同坐到車凳上,片刻后又問:“失了一只腎,你會不會嫌我?”
陶花看他已經(jīng)知道,也就不再刻意回避,直接伸手探他后背腰部,“讓我看看。”
他抓過她的手,“你先回答?!?/p>
她大怒,“以后再問這種話,軍法處置!”說著聲音溫和下來,仍是執(zhí)著輕言:“讓我看看?!?/p>
他不愿在白晝解衣,隨口說:“晚上再看吧?!闭f完之后才想到這話其實別有深意,不由一笑。
陶花立時有些臉紅,雖然疑惑卻也不好一見面就相詢,只是低下頭去。靜默片刻,她仍是擔心不已,于是側頭輕問:“還疼么?”
“早就不疼了。最疼的時候,是那天終于看清,原來那個穿紅衣的女子并不是你?!?/p>
她滿面愧疚,“我一直不知道,是武林大會上遇見柳葉姑娘,她問起你我才知道的?!?/p>
“柳姑娘她還好么?柳葉刀如鬼如魅,快似閃電,若非有她相助,萬萬殺不了耶律德昌。那樣的功夫,竟然排不到《兵器譜》第一,看來生逢陶花箭真是人生之大不幸?!?/p>
陶花被他夸贊還不及謙虛,先已暗自神傷,“柳姑娘跟我說了,若非你肯舍身,你們也是萬萬殺不了契丹皇帝。我……”她緊緊握住他的手,“你這般自苦,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讓我如何……如何……”
秦文擁住她,“情話留到春宵一刻時再說吧,反正咱倆的婚事,這回是一定要辦了?!?/p>
到此陶花又想起了羅焰曾說過的話,低垂面孔吞吞吐吐詢問:“我……我聽人說傷了腎之后,會……會……”她終是說不出口。
他當然知道她想說什么,先是沉吟不語,繼而問她:“若是真的,那便如何?”
陶花仰頭,“我……我想盡辦法也要醫(yī)好你,實在不成,我……我自然陪著你……”她的聲音細下去,漸漸聽不見聲音,“處子終老……”
秦文仰頭大笑,拿過她手掌貼到自己身前,“只怕你這處子之身,連此刻都保不住了。”陶花頓時滿臉通紅,如遇蛇蝎般急急收回玉手,退開身形坐到邊上去。
他坐到她身邊,重新去抱她,她急急抗拒,“你……你……你白晝宣淫……”
他笑著握住她亂推的雙手,“剛剛說得那么好聽,這會兒就怕了?我初見你時就說過你紙上談兵,你還生氣?!闭f著雙手微微用力,已經(jīng)控住她的掙扎,接著懷抱便緩緩壓了過去。
陶花大睜著雙眼,“不可,咱們這是在……”
他已經(jīng)扯開了她的領襟,“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
陶花戰(zhàn)戰(zhàn)兢兢,卻也推脫不開,正羞怯難當、心亂如麻的時候,車外忽然傳來一聲清咳,是小金的聲音。接著有人翻身下馬,聽得小金的聲音再次響起,“飛騎尉金德貴,叩見大王?!?/p>
陶花低低地“啊呀”一聲,急急要起身,秦文按住她。
此時車外傳來趙恒岳的聲音:“秦將軍在何處?”
小金頓了一頓回答:“可能在隊伍前面,剛剛看到他往前面去了?!?/p>
趙恒岳聲音森寒問下去:“公主的馬怎么在此處?”
“這個——”小金微一思索,“剛剛公主還在馬上,可能這會兒到別處去了?!?/p>
趙恒岳冷哼一聲,向著“火云追”方向說道:“馬兒啊馬兒,你日夜相伴跟了她也快一年,如今說不要就不要了?!?/p>
陶花心內(nèi)驀然一凜,急忙推開秦文穿衣起身。
秦文臉色極不好看,低聲問道:“你怕他?”
陶花輕輕搖頭,“不是怕,是……”她又說不清楚,掀開車簾縫隙看著外面,等趙恒岳一行走遠了便一躍下車,跳上“火云追”往他離去的方向趕過去。剛剛看到他身影,連侍衛(wèi)都還沒發(fā)覺時,他已經(jīng)勒馬轉身。
陶花放緩了馬匹,到他跟前問道:“你可是在找我?我剛剛在人堆后面,沒看到你?!?/p>
他一言不發(fā),看著陶花云鬢凌亂,粉頰泛紅,冷冷低聲道:“光天化日,滿面春情,不怕人笑話!”
陶花被他斥得羞惱,又知道他是愛護自己,也就不能發(fā)作,低頭支吾半晌,他仍舊冷冷呵斥:“你什么時候學會騙我了?他不過才剛剛回來,連汴京城門都還沒進呢,你就開始騙我了!我把大周軍權交付與你,把一腔熱情滿滿給你,你……你到頭來就學會了騙我!”
陶花只覺心內(nèi)“咯噔”一聲,又痛又悔,輕聲跟他解釋:“我……我剛剛……”又不知該怎么跟他說出口。
趙恒岳四望一眼,低低跟侍衛(wèi)吩咐了幾句,說罷便強拉著陶花縱馬而去。
到了宮內(nèi)他總算放開了她,聲音仍是森寒:“好歹你是回來了。今天我十分忙碌,你不可再擅自離開。”說罷扔下她又急匆匆走了。
陶花回屋愣了一會兒神,想到這般匆忙離開恐怕會惹得秦文不悅,于是趕緊叫過林景云,讓他去一趟秦府,請秦文過來解釋幾句話。林景云微微皺眉說:“公主,秦家上上下下好幾百口人,將軍又是重傷之后剛剛歸來,似乎這么急請不太通人情。”
陶花想了想他說得不錯,不由對這個能跟自己商量些話兒的年輕人頓生好感,就對他說:“那你自己看著辦就好了,反正……”
林景云一笑,“反正,我會把公主的心意轉達到?!?/p>
陶花匆匆用過中飯,之后林景云就傳話回來,附在她耳邊低低密語:“秦將軍說今晚的慶功宴后,他過來找你?!?/p>
陶花點頭,見林景云辦事頗為得力貼心,就跟他多聊了幾句,又見他這幾日愁眉深鎖,似有心事,也就順便細細問了一問。
原來這個少年是苗人后裔,父母因生計奔波到冀州渤海縣,只是漢人居處對苗裔多有忌憚。渤??h的縣令夫人剛好在他們搬過去不久就渾身發(fā)疹子,四處請名醫(yī)都找不到原因,后來就懷疑到苗蠱身上。苗女擅蠱是天下皆知的事實,縣令將林景云的母親捉了去,拷打無果,最后下在了牢中。林景云的父親萬般無奈,寫信讓兒子回家探母一面,不知道她還能撐多少時候。
陶花聽完,深皺眉頭沉思片刻,輕聲說道:“此事可大可小。咱們現(xiàn)在飛鴿傳書到冀州,讓那里的官員星夜兼程趕到渤海放出你母親,也好少受些苦難。只是這件事情若不能解釋清楚,怕是你父母在渤海仍舊待不下去?!?/p>
林景云點頭,眼神中掠過一絲冰冷兇狠的神色,“若是他們害了我家,我必也不讓他們好過!”
陶花看著他那狠厲的眼色心中一驚,又有些同情,她深深理解家仇的折磨,于是不自主地伸手輕拍他手腕安慰,“咱們盡快想辦法,你也別因此就自暴自棄?!?/p>
林景云怔得一怔,看了看陶花拍在他手腕的手。陶花久在軍營戰(zhàn)場與男子相處,早沒什么忌諱了,這時見他看著自己,只道他害羞,收回了手不好意思地笑笑。
林景云也抬起頭來笑了笑,他一直謹言慎行,平時在陶花面前很少抬頭,她更是從未見他在自己跟前笑過。這時看見,才覺到他眉目清朗,是個英俊少年,只是一雙眼睛如虎狼獵豹,有點不同于儒雅漢家書生的異族味道。若不是自己與他已相熟多時,恐怕也會有些忌心。
陶花聽見他低聲對自己說:“別人聽說我是苗人,避之唯恐不及,擔心我手指一抬就會下毒?!?/p>
陶花輕盈一笑,“會下毒也是本領。人又不是傻子,都知冷知暖,我又沒有害你,你干嗎要對我下毒?何況你對我這么好,怎會下毒。”
林景云又是一笑,“公主,我要說句話,你別怕我冒犯:你也真是天真輕信,就算你沒害我,我要是別有所求呢?我若是有了色心,下點情蠱你可就逃不脫了?!闭f完緊緊看住陶花,怕她忽然翻臉動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