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詩人和小說家相比,散文家是最無奈、最焦灼和最緊張的。其無奈在于生活不容許篡改,所以他們時時被生活掠奪,變成了真實的記錄者;其焦灼在于他們既無法完全遵從于個人經(jīng)驗,也無法超越個人經(jīng)驗進行合乎情感的虛構;其緊張是因為散文涉及具體的東西太多,所以他們在敘述或表達時,經(jīng)常有受人暗中監(jiān)視的感覺,唯恐自己一不小心走樣,或被別人看穿。
散文沒有章法,幾乎摒除了所有的規(guī)律和模式,是零千米長跑,是一個寫作者的家底。不論是小說家還是詩人,都應該寫一寫散文,借此可驗證自己在虛構和抒情之外的功夫。散文似乎沒有明顯的形式,從容的散文寫作者一定是涉獵廣泛、心納百科的學識之人。因散文所屬范圍很廣,涉及面很大,所以,便注定散文作家和散文作品都存在著很大的偶然性。因此,散文作家大多都不具備像小說家那樣處于大戰(zhàn)的狀態(tài),他們常常在安靜地等待一篇散文的降臨。因為少了人為的設置,散文在這種情況下的降臨往往帶來意料之外的欣喜。
如果說,詩是流血,那么散文就是流淚。正是基于此,散文的篇幅一般都比較短,不可能將一件事拉長放大,無限度地延伸下去。因為散文的篇幅較短,寫作者往往在短時間內可將其完成,因此,散文寫作者便一直在忍受頻繁的“開始”和頻繁的“結束”的折磨。在開始時,因為面對的是陌生的東西,所以要努力消除臨界的緊張感;在結束時,因為在表達的過程中已體驗到稍縱即逝的短暫之痛,所以在結尾時猶如被拋棄,有一種失落感。
“身穿長工衣,懷揣地主心?!焙蒙⑽募覐囊婚_始便對散文抱有野心,將詩歌和小說等諸多因素揉入散文寫作中,通過對精神自由的追求,讓散文呈現(xiàn)出詩性的表達。從更寬泛的層面上說,任何藝術的最高表達都是詩性的,它可以讓語言在審美中得以解脫和超越。好散文往往都是極其成功地跨越了形式,在拓寬散文邊界的同時,汲取了其他藝術營養(yǎng)。這種現(xiàn)象雖然看似隨意,但從更高意義上來說,則是在更虔誠地捍衛(wèi)著散文隨意而獨特的品質。
生活相對于散文而言,實際上是一個很大的誤區(qū)。很多人都篤信藝術來源于生活這一說法,所以便注重表達生活,時間長了,散文便被言說和敘述所占有,深陷于事物原生態(tài),其本質越來越缺少詩性。但散文天生有寬容和隨和的好脾氣,對所有的人都愿意接納,都愿意包容。于是乎,到處可見散文大軍——邊走邊寫者,無病呻吟者,販賣地域文化者,書齋資料搬家者,大男人者,小女人者,等等,都在寫散文。散文的日常性越來越明顯,生活色彩越來越濃,反之,藝術性卻越來越弱,被所謂的生活氣息淹沒。其實,生活只能幫助寫作者到達和進入,而真正的寫作,卻仍然需要離開,也許離開是使生活變成藝術的唯一方法。
散文家經(jīng)常處于尷尬的境地中,不斷地遭受嘲諷,被其他體裁的寫作者瞧不起。散文不具備小說那樣的敘述規(guī)模和框架結構,也不具備詩歌語言的縝密力度和抒情意味,所以人們通常認為散文是一種很容易操作的東西,而且似乎還不需要什么技術,一天二十四小時,看到的,想到的,感悟到的,或偶爾在腦子里產(chǎn)生出的莫名其妙的想法,都可以寫成散文。于是,散文便變成了一種大眾化文體,處處可見成批量的散文。由于這樣的散文太多,好散文和好散文家便無可避免地被湮沒和誤解。
在中國,散文曾經(jīng)是最古老、最豐富的文體。發(fā)展到后來,散文已形成了不可改變的形態(tài),很難讓寫作者在文體上實現(xiàn)探索和突破的野心。寫一兩千字左右的單篇小散文,已成為多數(shù)人熟練的操作模式,而且這種模式已成為普遍認可的散文標準。這樣的散文到最后很難成規(guī)模,必是一盤散沙。
散文作家大致可分為三種類型:一、回憶型。文字內容多為往事、記憶、童年、家族和個人成長歷程等,因太依賴于題材,屬下品。二、摹寫型。文字內容多為對個人經(jīng)歷、目睹和感悟等方面的反思,以及個性化敘述等,從中可見個人思想、趣味和精神品味,屬中品。三、先知型。文字內容多為純粹的心靈反應、精神波動,以及將熟知事物陌生化,對已發(fā)生事件的神性延伸等,且風格自成,屬上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