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妖妖毫不驚慌地說：“你慌什么？等會兒咱們直接去校長室，就說是回家家里現(xiàn)做的飯?！?/p>

“那他還會說我們的！”“不會了，你這人好笨哪！孫主任留咱們到一點(diǎn)多對嗎？學(xué)校理虧呢。校長準(zhǔn)不敢再提這個事?！?/p>

我一想就又放下心來：真的，沒什么。孫主任中午留我們到一點(diǎn)多真的理虧呢?？墒俏揖蜎]想到。不過還是該早點(diǎn)去。我說：“咱們現(xiàn)在快去吧?！?/p>

妖妖無可奈何地站起來：“其實(shí)根本不用怕。陳輝，你怕校長找你嗎？”“我不怕。我覺得，怎么也不會比孫主任更厲害?！薄拔乙膊慌?，我覺得，咱們根本沒犯什么錯。咱們有理?！蔽倚睦镎f真對呀，咱們有理。

后來我們一起出來上學(xué)校。走在路上，妖妖忽然很神秘地說：“喂，陳輝，我告訴你一句話。”

“什么呀？”喂，老王，你這家伙簡直不是人！你聽著，她說：

“我覺得大人都很壞，可是凈在小孩面前裝好人。他們都板著臉，訓(xùn)你呀，罵你呀。你覺得小孩都比大人壞嗎？”

我說我決不這樣以為。

“對了。燭孩比大人好得多。你看孫主任說咱們復(fù)雜，咱們有他復(fù)雜嗎？你揪過女孩的小辮子嗎？他要是看見你餓了，他會難受嗎？哼，我說是不會?！?/p>

我說：“不過，咱們班同學(xué)欺負(fù)劉老師也很不好，干嗎軟的欺負(fù)硬的怕呢？”

“咱們班的同學(xué)，哼！都挺沒出息的，不過還是比孫主任好。劉老師也不是好人，孫主任把咱們倆關(guān)起來，她說不對了嗎？”

我不得不承認(rèn)劉老師也算不上一個好人。

“對了，他們都是那樣，劉老師為了讓班上不亂，孫主任揍你她也不難受。我跟你說，世界上就是小孩好。真的，還不如我永遠(yuǎn)不長大呢?！?/p>

她最后那句話我永遠(yuǎn)不會忘記。啊，那時我們都那么稚氣，想起來真讓人心痛！

老陳用手緊緊地壓著左胸，好像真的沉湎于往事之中了。我也很受感動，簡直說不上是佩服他的想象天才呢，還是為這顆真正的、童年時代的淚珠所沉醉。說真的，我聽到這兒，對這故事的真實(shí)性，簡直不大懷疑了。

老陳感慨了一陣又講下去：“后來我們一直就很好。哎呀，童年時期，回想起來就像整整一生似的。一切都那么清晰，新鮮，毫不褪色，如同昨日！”

我說：“你快講呀！編不下去了么？”

“編？什么話！你真是個木頭人。大概你的童年是在豬圈里度過的，沒有一宗真正的感情。”

后來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新大陸。那是五年級下學(xué)期的事’隋。這個新大陸就是中國書店的舊書門市部。老王，你知道我們那條街上商場旁邊有個舊書鋪吧？有～天我放了學(xué)，不知怎么就走到那里去了。真是個好地方！屋子里暗得像地下室，點(diǎn)了幾盞日光燈。煙霧晦騰，死一樣的寂靜。偶爾有人咳嗽幾聲，整整三大間屋子里就沒幾個人。滿架子書皮發(fā)黃的舊書，什么都有，而且可以白看，根本沒人來打攪你。凈是些好書，不比學(xué)校圖書館里凈是些哄沒牙孩子的東西。安徒生的《無畫的畫冊>，謎～樣的威尼斯，日光下面的神話境界！馬克·吐溫的《哈克貝利·芬歷險記》，妙不可言！我跟你說，我能從頭到尾背下來。還有無數(shù)的好書，書名美妙封面美好的書，它們真能在我幼小的心靈里喚起無窮的幻想。我要是有錢的話，非把這鋪?zhàn)颖P下來不可?？墒俏耶?dāng)時真沒有幾個大子兒，而且這幾個大子兒也是不合法的，就是說被我媽發(fā)現(xiàn)一定要沒收的。我看看這一本，又看看那一本，都是好書，價錢憑良心說也真公道?？墒遣幌胭I。

我總共有七毛錢，可以買一本厚的，也可以買兩本薄的。

我盡情先看了一通，翻了有八九本，然后挑了一本《無畫的畫冊》，大概不到一毛錢吧，然后又挑了一本《馬爾夏斯的蘆笛》，我咒寫那本破書的阿爾巴尼亞人不得好死！這本破書花了我四毛錢，可是寫了一些狗屁不如的東西在上面。我當(dāng)時不知道辨認(rèn)作者的方法，就被那個該死的書名騙了，要知道我正看馬克，吐溫的《哈克貝利·芬歷險記》看得上癮，就因?yàn)槟潜緯u六毛錢放棄了它！我到收款處把帶著體溫的、沾著手汗的錢交了上去，心里很為我的沒氣派害羞。可是過了一會兒，我就興高采烈地走了出去，小心眼地用手捂著書包里那兩本心愛的書。我想，我就是被車軋死，人們也會發(fā)現(xiàn)我書包里放著兩本好書的，心里很為書和我驕傲。后來仔細(xì)看了一遍《馬爾夏斯的蘆笛》，真為這個念頭羞愧。幸虧那天沒被車軋死，否則要因?yàn)榭催@種可恥的書遺臭萬年的。不過這是后話了，不是當(dāng)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