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只是一次試鏡,人家的場面就搞得正式得多。
艾小陽一邊跑前跑后地布置,一邊在心里暗暗不忿,暗嘲自己簡直就是一個通房大丫頭,跑前跑后,為人家張羅洞房嫁衣,心里拈酸吃醋得要命,卻還不得不做出殷勤歡喜的樣兒。
全部按正式流程走,還特意搞了相親的嘉賓來陪練,甚至底下也坐著好幾排的現(xiàn)場觀眾。
人比人,氣死人。
房子對此的解釋是:“之前你試鏡,咱們是家里人,能湊合的湊合,現(xiàn)在這個女嘉賓是外請的,成本這么高,我們得用足人家的本事,對不對?” 更氣人的是,節(jié)目組雖然來過各種各樣的嘉賓,但作家還是第一次來。男編導(dǎo)們一聽說是請了美女作家來當(dāng)嘉賓主持,明明不當(dāng)班的,個個都比平日積極,全哄來現(xiàn)場了。
艾小陽身為中文系畢業(yè)的女青年,自命對中文有非常透徹的了解,所以最鄙薄的就是文藝女青年了。
所謂文藝女青年,無非能寫兩筆矯情的風(fēng)花雪月,把人人都會有的經(jīng)歷-包括性經(jīng)歷,涂脂抹粉地,用華美辭藻包裝一番,然后呈堂證供,供無聊人等茶余飯后意淫。
明明是丑陋的婚外戀,被她們寫成人間真愛;明明是一夜情,在她們筆下就成了廊橋遺夢;明明是三十剩女思春,非寫成憂郁的蒼白的百合花,迎著月光開放著微黃的蕊;明明是搭著公車泡妞,非說啜飲著咖啡,悲傷逆流成河。
當(dāng)然啦,從文藝女青年混成的女作家也在小艾的鄙薄之列,所謂女作家,不就是文藝女中年嗎?文藝女青年在圈子里時間久了,百煉成精,熬了幾本書 出來了,有了資歷了,就混充作家了唄。
而且,最最讓艾小陽鄙薄的是,當(dāng)下的網(wǎng)絡(luò)美女作家們,滿網(wǎng)絡(luò)飄著她們戴著美瞳、穿著寬袍大袖的民族服裝,故作深沉的照片。下巴一律處理成尖錐子,能把地球扎個洞,皮膚柔膩成潔白晶瑩,光艷如雪,而現(xiàn)實里看到的真人,則無一例外是皮膚蠟黃、眼圈烏黑、牙帶煙漬,慘不忍睹。
艾小陽昨天聽完老大的介紹,回去就Google了一下他說的這個新生代作家陳彩芝。
網(wǎng)絡(luò)上搜出來不少她的資料,但多數(shù)是作品和一些有爭議性的論題和事件。比如參加行為藝術(shù),比如參加環(huán)保組織的撿垃圾活動。在她自己的個人博客上,只有一張模糊不清的照片,由照片來看,長得根本不咋地。難怪房老大要用柳敬亭來形容之。自我介紹是:陳彩芝,筆名彩芝。簽名檔是:隨便寫寫,隨便說說。
彩芝-天啊,這個名字-這個惡俗不堪的名字,也能做筆名嗎?
艾小陽輕蔑地笑了笑,失去了再看下去的興趣,三下兩下把所有相關(guān)網(wǎng)頁都關(guān)上了。
是騾子是馬,牽出來遛遛唄。
她寧可相信,這是老大那古怪脾氣的一次心血來潮,或者是來自上級壓力下的迫不得已。
電視臺是個名利場,小艾見多了形形色色想利用這個舞臺出名的主兒。沒想到,現(xiàn)在的作家也削尖了腦袋想往這里鉆了。但這個地方既能成就人,也能毀人哪!鏡頭就是一個放大鏡,一個人所有的缺點,都會在屏幕上被放大呈現(xiàn)出來。不知死活硬往上湊,然后灰頭土臉敗興而歸的人,海了去了!電視依然是電視,只管吞噬。大名人小名人統(tǒng)統(tǒng)吞噬,消化,嘔吐,然后在觀眾的記憶中迅速蒸發(fā),能留下蹤跡的,就那么一兩個人。
小艾進進出出忙碌時,從化妝師到服裝師都在為她打抱不平。每一個人都流露出那種“小艾姐,等著,我們要她好看”的意思。她嘴上連連撇清:“工作就是工作,大家該干什么還是要干什么?!毙睦飬s還是挺痛快。
該弄的都弄好了,艾小陽坐在觀眾席邊上發(fā)呆。昨天,自己還站在這里當(dāng) 主角,今天,就又回到臺下為人做嫁衣。正發(fā)呆呢,大熊走了過來,就像一只大熊貓似的,一屁股在她邊上蹲下, 撞了撞她的肩膀,說:“小艾!”艾小陽呆呆地望著前方。大熊抬手搭在她肩膀上,鼓勵地拍了拍:“怎么了?小艾,看你今天一直 灰溜溜的?!?看樣子,不回答他他是不會自動走開了。艾小陽只有無精打采地說:“累了唄。天天連軸轉(zhuǎn)。以前吧,錄完一期節(jié)目,能暢快休息個一天兩天的,這下可好-” 大熊憨憨地笑:“昨天累壞了吧?”艾小陽想起,昨天他在臺下笑不可抑的壞樣,頓時抬起手就照他肩膀上擂了一拳:“好呀,小子,我還沒來得及和你算賬呢!”大熊摸著自己的肩,哈哈大笑起來,還朝遠(yuǎn)處的幾個攝像兄弟擠眉弄眼,一副享受之極的嘴臉。他實在是個強壯的男人,大笑起來,胸腔里嗡嗡嗡嗡的共鳴,透過肩膀一 直傳到她和他搭肩挨著的肌膚上。小艾那一片肌膚頓時起了雞皮疙瘩。她干咳一聲,朝邊上挪了挪身體,舉手指了指天棚,不動聲色地把大熊的 手從肩膀上抖落下來:“今天燈光調(diào)整過了?我看看去。”說畢,起身走開。大熊站了起來跟著她走,邊走邊撓頭:“小艾,你等等,那個,你,你昨 天-”艾小陽轉(zhuǎn)頭,納悶地看著他:“你嘴里含了個熱蘿卜?”大熊吞吞吐吐到最后,吐出一句她做夢也沒想到的話:“實在是太……太 好看了。那個……那個……我……他們都知道……我喜歡你……好久了……你 看……咱倆……成不?”啊?還有天理嗎!平生第一次遭人當(dāng)面表白,結(jié)果卻是在工作的現(xiàn)場!還是自己的同事!如果這個人是夏語冰的話……我愿意立即交出十年的薪水十年的前途,來 換取這樣一句表白。艾小陽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大熊,靈魂出竅地想:為什么不是夏語冰呢?正想著呢,只見夏語冰沿著演員通道匆匆地奔過來:“艾小陽!艾小陽!”大熊撓了撓后腦勺,一縷紅暈從臉上一直蔓延到了脖子,以及露出領(lǐng)子的 那塊胸肌。在艾小陽離開前,他訥訥地說:“算了,小艾,當(dāng)我啥都沒說……”夏語冰根本沒注意到,節(jié)目現(xiàn)場里正在進行著一場至關(guān)重要的愛情對話, 急吼吼沖艾小陽喊道:“你在這兒待著干嗎呢?彩芝來了,老大喊你下去,一 起去見見?!卑£栥等??!安手ィ俊毕恼Z冰興沖沖地重復(fù):“嗯啊,就是昨天老大說的那個來試鏡的,作家陳 彩芝?!毙“湫σ宦?。大熊的情緒一時下不去,還是面紅耳赤地做徘徊狀。夏語冰拽上小艾要走,又猛然停住腳步,詫異地看著大熊:“大熊,你中 午喝高了?”大熊趕緊支吾著:“沒……啊,喝了……不多……我--沒說什么,我就 是問小艾下午要準(zhǔn)備多長時間的帶子……”小艾惡狠狠翻了他一個白眼。夏語冰只要稍微有一點智商,就該聽得出其中有貓膩,小艾也隱隱地希 望他能聽出點名堂,但夏語冰壓根沒聽大熊在說什么,“哦”了一聲,掉頭就走,也沒留意艾小陽的表情。艾小陽加快步子跟上他,壓住自己的情緒,淺笑著道:“你見過了?” “啊,是啊,剛在化妝間聊了一下,真的是很有魅力,真的是超出想 象!”夏語冰熱情地說,“真是聞名不如見面!”艾小陽在他身后翻了一個大白眼。這就是男人!昨天還熱忱地力挺自己,今天馬上就翻臉夸別的女人!不到 二十四小時,就把自己說過的話忘記得干干凈凈了。艾小陽拖長了聲音:“長得怎么樣???” 夏語冰脫口道:“挺……啊……呃……還行。”他似乎聽出話音不對,趕緊轉(zhuǎn)身,小心地瞄了她一眼,發(fā)表了最后的鑒定:“比你是差好多咯。”艾小陽干巴巴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