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蔡知喬會覺得自己很幼稚——不過僅僅是跟周衍在一起的時候。他們會像兩個孩子般地吵架、賭氣、然后和好。他們是彼此不太服氣的搭檔、是勉強能夠互相諒解的朋友,但更多的,他們像是以前從沒見過面的兄弟姐妹。
這聽上去會不會……有點復(fù)雜?
但其實并不難理解。
周衍和知喬的父親情同父子,她甚至覺得,周衍更像是她父親的孩子。因為他們一起工作,有相似的愛好,他了解他,而她,自從十二歲之后,就再也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
“我跟你父親一起工作了六年,”在那個周衍初次出現(xiàn)的雨天,他對她說,“他是個了不起的人。”
有多了不起?她無從知道,于是只能報以習(xí)慣的微笑。
哦,對了,她也有個綽號,叫“微笑女王”,因為她總是微笑——不知道該露出什么表情的時候,她就微笑。
“你愿意來嗎,”周衍的雙眼似乎有一股魔力,“這是你父親的心愿?!?/p>
蔡知喬竟然答應(yīng)了,她甚至于連那是一份怎樣的工作都沒弄明白,就答應(yīng)了。
周衍聽到她的回答,慢慢地笑起來,在那之后,蔡知喬很少看到周衍這樣笑,是一種……滿足的笑。
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之所以爽快地答應(yīng),是因為她想知道:究竟是一種怎樣的生活,使得父親心甘情愿放棄妻兒去追尋?
雨還在下,知喬忽然問身旁的周衍:
“華生醫(yī)生后面還說了什么?”
他瞥了她一眼,回答道:“華生說,‘在這閃閃的燈光照耀下絡(luò)繹不絕的行人,他們的面部表情有歡喜和憂愁,有憔悴和快活——其中還有無限的怪誕和詭異的事跡,好像人類的一生,從黑暗來到光明,又由光明返回黑暗’。”
她苦笑,“我記得你說過你讀書時語文總是不及格,但為什么記得這么多奇怪的句子?”
“啊,因為我把語文課所有的時間都用來讀小說?!?/p>
“可是你不覺得華生太多愁善感了嗎?什么‘從黑暗來到光明,又從光明返回黑暗’,又不是《霧都孤兒》。”她聳肩。
“有人說整個福爾摩斯探案集最吸引人的地方不在于福爾摩斯的推理,而是福爾摩斯和華生之間偉大的友誼,他們都很聰明,但卻分別代表了理性和感性這兩種對立面?!?/p>
“是嗎,”蔡知喬扯了扯嘴角,“我還以為最偉大的友誼只存在于康夫和機器貓之間?!?/p>
周衍愣了兩秒鐘,忽然哈哈大笑起來。
那種笑聲,蔡知喬認(rèn)為,很有感染力。
這天晚上,雨停了,旅館不遠處的特拉法加爾廣場上的大屏幕正在播放演唱會,知喬起身關(guān)上窗,然后回到書桌前,繼續(xù)做她的預(yù)算表。
她取代了父親,成為所謂的獨立制片人,同時也是這個小小的旅行節(jié)目團隊的負(fù)責(zé)人。她什么都要做,但事實上,她又覺得自己什么都不懂。
她是導(dǎo)演,可她沒有劇本,要說什么要介紹什么都由周衍決定,她任由他在鏡頭前做任何他想做的事,她只負(fù)責(zé)說開始和結(jié)束。
她不知道什么是走位或者剪接,她只是把自己的想法告訴老夏,然后由他來完成;她不知道怎樣搭建自己心目中的場景也不懂所謂的后期制作,但阿庫知道,他會幫她實現(xiàn);她更不知道怎么辦理各種簽證,怎樣才能定到最劃算的機票和旅館,她把這一切都交給了鯊魚。她應(yīng)該是一個靈魂人物,可她常常覺得這個團隊少了誰都不行,只除了她。
三年前,當(dāng)剛過完26歲生日的她抱有私心地來到他們中間的時候,從沒想過自己會堅持這么久。媽媽因為這件事跟她嘔了差不多有兩年的氣,她從沒有做過任何媽媽反對的事,這是第一次,也是最任性的一次。在開始這種四處漂泊的生活之前,她是大都市寫字樓里一個普通的小白領(lǐng),每天在小小的格子間做各種報表,整理數(shù)據(jù),看上去枯燥乏味,卻充滿了安全感。她說不清究竟是體內(nèi)的哪一種因素促使自己敢于放棄原來穩(wěn)定的生活,用一生中最寶貴的時間去冒險。
她始終記得周衍對她說的那句話:“你果然是蔡的女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