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小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下子說出這么多來，活像個嘮叨的老婆子。其實他在酥合齋也只待了三個月，等他說出這些事情來，才發(fā)覺這三個月居然這么漫長，他居然認識了那么多人，經(jīng)過了那么些事。

蘇鐵惜忽然伸手抓住易小冉的手腕，易小冉吃了一驚，停下了。

“小冉，你不會死的，你一定不會死的?！碧K鐵惜沖他用力點頭。

易小冉呆呆地看著他，兩人都沉默著。

易小冉忽的抓起酒瓶，大口大口地把酒喝干，一仰頭：“小鐵！你說得對！我不會死！我是你哥哥不是么？我要是死了，不是扔下兄弟不管的笨蛋了么？我不像那些個蠢人，來之前我就知道帝都不是享福的地方，我知道這里正在殺人，殺很多的人！可我不會任自己被人殺死在這里，我不是那些螻蟻一樣的人，我八松易家的后人，要憑這雙手，在帝都打我的天下！”

蘇鐵惜還是用力點頭，他也實在是嘴巴太笨了。

“小鐵，等我們長大了，我?guī)阋黄鹑ゴ蛱煜?！”易小冉摟著蘇鐵惜的肩膀，“告訴天下人，世上有個易冉，還有個蘇鐵惜！你看我們的名字，多亮堂，本就該是揚名四海的人！”

兩個人添上酒，又對飲了一杯。易小冉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往外走：“小鐵你等等我，我出門，有一點事……很快就回來。”

“有工作。”他在門邊回頭，沖蘇鐵惜眨了眨眼睛。

易小冉站在白鷺行舍的門口，忽然發(fā)現(xiàn)外面下雨了，雨點打在深夜寂靜的街頭，濺起點點水花。對面是一座大宅，貼著老石墻，一樹木槿開得正盛，隨著雨打，紫紅兩色的花微微地飄落，浮在小街上淺淺的一層水中。

一潑雨灑在他臉上，他略微清醒了一點，深深吸了一口氣，舉目四顧。周圍空寂寂的，沒有半個人影。

“沒有帶傘？”有個聲音在他背后淡淡地說。

易小冉心里抽緊，猛一回頭，看見白衣黑帶的人戴著一頂白色的斗笠，打著一柄枯黃色的大傘，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在了他身后?？礃幼樱彩菑陌樞猩崂锍鰜淼?。易小冉比他矮了兩頭，可是從下往上，依然看不到他的臉。那個男人的臉上纏著白布條，只露出一雙沒有鋒芒的眼睛。

“別嚇人行不行？說在門口見的?！币仔∪窖b作滿不在乎地抖抖肩膀。

“我又沒說一定要從外面來，我也是碰巧來這里喝點酒，看到了你和你的朋友?！蹦腥说卣f。

“你可別對小鐵動什么心思，他什么都不懂！”易小冉急切地說。

“怎么？那么關(guān)心他？”男人笑，“可我們不關(guān)心，我們只關(guān)心對我們有用的人。走吧?！?/p>

易小冉走在他的傘下，沿著白鷺行舍前的小街一路往前，這一帶周圍都是大宅，石墻高聳，夾道陰森，活了幾百年的老樹從石墻里撐起黑沉沉的樹冠，在這個雨夜里看去仿佛巨大的鬼影。

男人站住了，前方是兩條夾道的交叉口，他們身邊是一株虬曲的老樟樹。

“六日之后這里會有一場刺殺?！蹦腥酥钢贿h處的交叉口。

“這里？刺殺誰？”

“葉赫輝，羽林天軍騎都尉，云中葉氏的優(yōu)秀子弟，他上個月剛剛加入辰月教，如今是‘陽’教長雷枯火面前的紅人?！?/p>

“這樣的奸賊，確實該殺！”易小冉咬牙切齒的。

“你不是為了錢才來殺人的么？”男人笑笑。

易小冉一愣，裝作無賴的樣子甩甩頭：“拿天羅的錢，殺辰月的狗，賺個忠君勤王的好名聲，不是更好？”

“有道理?！蹦腥苏f，“但是動手的不是你，是白發(fā)鬼。葉赫輝號稱擁有云中葉氏的‘名將之血’，頂尖的好手，絕不是李原琪那種角色。你也許殺得了他，但是需要用點時間。這里距離緹衛(wèi)七所的駐地不遠，你如果被拖住，就被趕來的緹衛(wèi)包圍，古蝮手不是可以同時和多人對敵的武術(shù)。所以我們安排最精銳的白發(fā)鬼動手，他會偷襲，殺葉赫輝，只需要一刀?！?/p>

“那你們要我做什么？”

“你還不懂天羅的規(guī)矩，每次殺人，需要一隊人。動手的那個代號是‘刀’，‘刀’的背后是‘守望人’，如果‘刀’失敗，‘守望人’要掩護他逃走，如果‘刀’已經(jīng)不可能逃脫，‘守望人’就得殺了他，不能允許他落在敵人手里。此外還有‘收尸人’和‘鍔’，那些就不解釋了。我要你當(dāng)白發(fā)鬼的‘守望人’，你的任務(wù)是藏在這里?！?男人指著身邊的樟樹。

易小冉看了一眼，樟樹和墻的夾角很適合藏身，身量像他這么大的人縮進去正合適。

“白發(fā)鬼動手的地方距離你只有五十步遠，如果他一擊得手，就會迅速向著這邊撤離，如果失敗了，也一樣。他得到的消息就是這里有人會接應(yīng)他。你觀察，如果他可以逃脫，就協(xié)助他殺掉追上來的護衛(wèi)，如果不幸他逃不掉，你就得殺了他?！蹦腥苏f。

易小冉一皺眉：“如果他逃不掉，我殺了他，我也逃不掉?！?/p>

“我們會為你準備特制的吹箭，這東西很好用，你可以在三十步上輕易地狙殺他。如果沒有發(fā)射的機會，你就得直接用刀。如果你被擒，就告訴緹衛(wèi)，你是個來帝都勤王的世家子弟，路過殺了個刺客，是立功?！?/p>

“緹衛(wèi)那么傻？會相信這種謊言？”易小冉冷笑。

“不相信的話，他們就會在牢里折磨你，逼你招供。當(dāng)然我們也有些朋友，也許能幫著救你出來，但是那要看你的運氣了?！?/p>

“你們就不怕我頂不住刑訊說出真相？”

男人搖頭：“反正你也不知道我們的內(nèi)情，就算緹衛(wèi)把你打死，你也說不出什么來?！?/p>

易小冉恍然：“這就是為什么你們要安排一個人，在危險的時候殺死白發(fā)鬼的原因，他知道真相，知道得太多！”

“你是聰明人，我們喜歡和聰明人合作?！蹦腥藛枺熬瓦@件事，成交么？”

“成交！”易小冉從牙縫里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你們這些天羅，也真是自己拼命，也拼別人命的混蛋！”

男人笑笑，把傘遞給易小冉：“雨很大，這傘送你了?！?/p>

易小冉接過傘，覺得眼前影子一閃。他再次看清的時候，男人枯瘦的白影已經(jīng)站在高高的石墻頂了，誰也不知道他怎么上去的。在這個風(fēng)雨如狂的夜里，他的白衣一下子濕了，整個人微微搖曳，像一根古怪的白色竹子生長在那里。

“天下哀霜，人若轉(zhuǎn)蓬……這時代，想保住自己都不容易，你還想去爭一個絕色的女人，那不拼命怎么行？”男人沿著墻頭緩步離去，碩大的雨點打在他的斗笠上，啪啪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