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中國競底的普遍性
競底在中國社會是極為普遍的現(xiàn)象,如果說它是中國人最重要的民族性之一,恐怕一點也不為過。從古代的"頭懸梁,錐刺股"、"臥薪嘗膽"、"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到現(xiàn)代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公而忘私"、"活著干,死了算"、"沒有任何借口"等風靡一時的口號,無一不浸透著競底的精神。
無獨有偶,在華為發(fā)生眾多橫死事件后,任正非在公眾訓話中,對此也有一句類似的名言:"人生是美好的,但過程充滿了痛苦。"在講話中,任正非沒有反省,唯有對"艱難奮斗"的再提倡、再強調(diào)。
"頭懸梁,錐刺股"壓榨的是人的生理資源,這當然是不可持續(xù)的;而在"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個口號中,"人上人"是沒有止境的,"苦中苦"也是沒有限度的,但人生苦短,人們對苦難的承受底線,也不是可以持續(xù)地開掘下去的。
以提高人們對痛苦、對丑惡的承受能力,從而獲得競爭優(yōu)勢,這絕不是提升人的價值的有效途徑。正因為中國人實施的競底戰(zhàn)略,才出現(xiàn)了經(jīng)濟快速騰飛三十年,而人均收入只有美國人的2.9%的"奇跡",也才有打工妹18~20年收入沒有實際增長的悲劇。
案例:重壓下的花朵--中國兒童們的競底式生存
競底是中國一個極為普遍的現(xiàn)象,只要稍稍用心觀察,就可以輕易在身邊找到競底的事例。
深圳荔園小學是市里一所有口皆碑的好學校,其教學特點非常具有中國特色。平心而論,荔園的校長和老師們,都是極其負責的,否則,按照競底特點,他們不可能安穩(wěn)地在一所好學校里就職。
例如某年級八個班的語文課,由甲、乙兩位老師負責,學校將按各班的平均成績、最高最低成績等一系列基于分數(shù)的指標,來考核甲、乙的工作業(yè)績。如此一來,甲、乙老師為了使自己班上的學生在語文成績上勝過對方,則本能地傾向于加大學生的語文作業(yè)。
同樣,數(shù)學和英語老師也面臨著類似的壓力,他們也會加大自己這門課程的作業(yè),與語文老師爭奪學生的課余時間。
各科老師競相發(fā)力的結(jié)果,是可憐的小學生們負擔日趨沉重。盡管深圳小學生"減負"的口號喊了很多年,但孩子們的負擔卻越來越重:
1.首先被剝奪的,是娛樂時間,在巨大的學業(yè)壓力面前,童年的快樂自然無足輕重;
2.其次被消滅的,是正常生活時間,孩子們不再能輕松地散步,讀課外書;
3.最后被壓縮的,是起碼的生理時間--睡眠時間。
如果家長認為孩子應該有時間培養(yǎng)自己的興趣愛好,發(fā)展健全的人格,而不積極協(xié)助執(zhí)行老師的競底政策,那學生立刻就面臨完不成作業(yè)、退步的局面。退步的學生拉低了班級的平均成績,必然會影響科任老師的"政績",因此科任老師會通過排名次、課堂批評、留校、召家長談話等一系列措施,將學生納入競底的"正軌",這些"糾正措施"顯然將對學生的自信心形成重大打擊,影響其人格發(fā)展。因此,家長只得"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認真配合老師,不讓兒童玩、干家務,盡量集中所有時間在功課上。
那么,能否通過轉(zhuǎn)學來改變境遇呢?實際上,所有"好"學校都和荔園小學的操作模式一樣,而口碑差的學校,男生變壞、女生早戀的風險,不是一般家長所愿意承受的,這又是一個"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的抉擇。
正如李志強對他手下打工妹的生存狀態(tài)了如指掌一般,學校對兒童們的壓力也心知肚明,但校長照樣有自己的苦衷:如果不采取競底政策,學校的名次退步了,那么教育局很可能摘掉校長的烏紗帽。
再進一步說,如果市教育局不對校長施加競底壓力,深圳市的升學率勢必在廣東省退步,那么教育局長也干不成。
照這樣一直追溯上去,一個小學生所受到的競底壓力,可以最終追溯到教育部長乃至總理身上。而總理來自民眾,反過來說,競底的總根源還是出在民眾的身上。
中國的中小學教育是如此競底,那么高等教育是否又明智一點呢?中國剛開始研究生教育時,一名教授每年基本招一個博士、兩三名碩士,而現(xiàn)在居然能帶100名博士。我的同學2008年來參加航展,自豪地向我表示自己帶了28名工科博士,我跟他開玩笑:"這么多學生帶得過來嗎?"他倒也很坦率:"只要能搞到項目,搞到錢就行,反正也不是我?guī)?,下面有一個團隊,我在行內(nèi)的人頭熟,他們有問題我知道該讓他們?nèi)フ艺l就行了。"
工科教授也許還有項目和經(jīng)費的底線限制,文科教授們就更加可以競底了,我的同學告訴我:他帶28個博士并不算多,還有一個教授帶100名博士的。我想,恐怕這真可以申請吉尼斯紀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