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之間,沒有什么紐帶比互相利用的關(guān)系更加牢靠。
——晏傾君
林子里的風不大不小,剛好吹得樹葉窸窣作響。天空不時有夜鷹飛過,嘶鳴著拍打翅膀。月光下的兩個人距離很近,是情人間曖昧的距離,四目相對時,卻不是情人間愛戀的眼神。
“姑娘是不是該先回答我的問題?”晏卿笑容愈甚。
晏傾君毫不示弱,笑容似要生出朵花來,柔聲道:“晏公子,莫不是這夜色太暗迷了雙眼?我是封靜疏啊。”
晏卿的身子又近了些。晏傾君覺得一股無形的壓力隨著他的靠近沉下來,她卻不能躲。他定定地看著她,不說話,她便覺得時間頓時放緩了腳步,隨著他的眼神貼著她的面頰一點點爬過。
她直視他的眼,面上笑容不變,心底卻是訝異,訝異他眼中的神色。犀利的審視巧妙地融在墨黑的瞳仁里,一眼便把她看透一般,偏偏那眼里還能帶出閑適的淡笑。即便是在父皇晏璽那里,她也未曾見過這種眼神,而晏卿,只有十八歲而已。
不對:“晏卿”十八歲,不代表眼前這個人十八歲。
若說在賢暇殿的初次見面,那個念頭只是在腦中悄然滑過,那么,這個月夜的相逢,她幾乎可以確定,這個人,不是晏卿!
母親說過,看人,只需看眼。記住一個人,是記住他的眼神。這樣,不管何時何地,你永遠不會弄錯敵人與朋友。
看這人的眼神,八年前的晏卿,雙眼迷蒙,黯淡無神,身為皇子卻不及平民,而這個人,從容優(yōu)雅,氣定神閑,與八年前天壤之別。再說長相,若說眼神可能在歲月的洗滌中完全變樣,一個人的模樣,不可能在八年間變得面目全非。今夜她瞧得仔仔細細,可沒看出半點“寬額大鼻”的影子。
所以他問她一句“你是誰”,她絲毫沒懷疑是他看出她傾君公主的身份,因為這個人,恐怕根本不曾見過她。
晏卿那一眼,不過片刻工夫便移開,他退了幾步,垂首理著錦袍袖口,低笑道:“不錯,今夜月光太暗,也讓郡主花了眼,連晏卿都沒認出來?!?/p>
晏傾君暗暗松了口氣,她不是封靜疏,他亦不是晏卿。她放手,他亦放過。兩人只當今夜什么事情都未發(fā)生,當然是再好不過。
“是啊,晏公子莫要見怪才是。夜深了,靜疏還是先行回去,公子若有雅興,繼續(xù)?!标虄A君溫順一笑,轉(zhuǎn)身便走。早知道今夜出來會碰到他,還會被撞破身份,打死她都不出宜灃殿。
“不過……”晏卿突然開口,拉長了尾音,隨即不緊不慢地戲謔道:“封靜疏從小在商洛長大,你想扮作她,是不是該再下點功夫?”
晏傾君停住腳步,心中微怒。這人,出爾反爾,變臉比翻書還快。她心下一橫,干脆轉(zhuǎn)首輕笑:“多謝指點,要不,你再多說點?”
今晚是哪里露了破綻,她大概猜得到。既然他不肯放過,她也不扭捏。封靜疏的過往,那幾名宮女不知道,她無法套話。扶汝每次都說“忘了更好”,不肯與她多說,那她直接問這個“晏卿”就是。
“好處?”晏卿反問得理所當然。
晏傾君笑問:“你不想知道我如何看破你的身份的?”
“不怕我殺人滅口?”
“朋友……怎么會殺朋友呢?”晏傾君挑眉,眸光流轉(zhuǎn),回答得理所當然。
晏卿笑得連眼角都彎了起來,顯然對晏傾君的回答很是滿意。他揚眉掃了一眼晏傾君橫在胸口仍舊緊緊拉住披風的手,悠然道:“封靜疏為邊境處的一名風塵女子所生,十幾年來封佐根本不知道有這么個女兒,待到知道了,卻一直逃避不肯見她。直至祁洛山一戰(zhàn),封佐允諾封靜疏,若替他完成任務(wù)便承認她的身份,甚至承認她那死去的娘的身份?!?/p>